春眠
我正伏案写作,忽听得夜色嗤嗤从窗外渗入,如同漏气的橡胶轮胎。我养的那只叫糖豆的金毛犬听到这声音,从地板上抬起下巴,无辜的眼神盯着我看,胆怯地叫了一声。
我“嘘”一声,冲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它心领神会,重新将下巴搁在地板上,只是尾巴不耐烦地来回摇动。我集中精神,打算将稿子写完,却发现被打断的思路难以继续,无奈放下笔,站起身子。
糖豆的尾巴更加兴奋地摇动着,似乎明白我的起身预示着什么。它两只黑珍珠般的眼睛上斜出期待的璀璨光芒,光芒随着我的起身逐渐明亮。神情如同顽童于门缝中偷窥即将远行的父母。
我赤脚踩在暗灰色的木纹地板上,脚掌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仿造的蜿蜒年轮和粗糙的树疤硌出的凹凸感。我一向喜欢赤脚,肉足直接接触地面,自由无束,没有隔阂。地板经我每日数次擦拭清洁,纤尘不染,容的我肆意踩踏。
房间内的一切陈设装饰都井然有序,规整洁净。我想起当初装修时,父母同我讲尽道理,我才同意将“后现代”风格,妥协成“现代简约”风格。然而父母还是一脸不情愿:“孩子,这是你结婚的婚房啊,不是灰就是白,哪儿像结婚用的呀!”
但我实在不愿看到电视背景墙上绽放着一朵艳丽的牡丹,旁边金灿灿写着“花开富贵”四个字。或者在玄关上挂着一幅尾尾锦鲤戏莲叶东南西北的画,形成“富贵有余”的美好景象。由此看来,我不算孝顺。我只关心这套房子未来的女主人,会不会像我一样喜欢赤脚,把脚印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会不会像我一样爱惜房子,保持它的整洁。
当然,我也希望她爱我的糖豆。
我走近糖豆,冲它做出踢的动作,没有踢的力量。最终我的脚只轻轻踩了踩它的狗头。阳光一样颜色的狗毛有着阳光一样的温暖。未及脚心的温度消散,我轻声说道:“糖豆,我们走。”
糖豆迅捷地站起身,蹿出书房,狗爪在地板上划出坚硬的声响。我从墙角的支架上捏起吉他,也出了书房。
夜色愈加浓稠,如同熬至焦苦的糖浆。空气中弥漫着清香甜冽的汽水味,上升的起泡滋滋作响,随后发出细微的噼啦破碎声。
糖豆在黑暗中转着圈撒欢,形成漩涡状诡异的暗影。我打开玄关的灯,糖豆就不动了,安静地看着我。
我把吉他轻靠在墙上,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上,又低下身子,从鞋柜里取出鞋。说起来真是矛盾,我渴望远方的风景,却不爱规则与绑缚,但当我踏上旅途,却又不得不接受紧箍。这是拘束,也是保护。
打开门,像拧开了一瓶摇晃过的汽水,瓶内强劲的压力喷溢而出,在瓶口形成丰富的细碎泡沫。糖豆也“嗤”的一声被喷出门,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声。我护住吉他,不让汽水洒溅在上面,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糖豆竖着鸡毛掸子般的尾巴冲出了楼宇门。我随它走进春季温暖的夜色里,勃勃生机化作微风吹拂着我,带来沁人心脾的畅快。一天的疲惫渐渐风化,我走到小区环绕着绿化的石凳上,开始弹奏喜欢的乐曲。
叮叮咚咚。曲调有如春雨润万物,嫩绿的垂柳,抽新的幼芽,都随着我拨弦的动作协奏散播在空气中的音符。夜色四合,大楼耸立,框框温馨的光芒透出方形的窗户。似乎听得见家人亲切的呼唤,朋友喧闹的笑声。孩子偷偷从盘子里抓起一片牛肉,爱人趁你不备从背后将你抱住。
门卫老大爷皮肤古铜色,穿着不合身的保安服,背着手微笑着向我走来。快到我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脸上褶皱出更多的笑:“你这娃儿,怎么总是只弹不唱?”这次我不想再向他解释指弹和弹唱的区别,不等我开口答话,已经在草坪上打完滚撒够欢的糖豆听到他的声音,飞快地冲到他身边,围着他转圈,并试图讲他扑倒在地。我慌忙背起吉他,起身阻止。
我抓住老大爷的胳膊,防止他摔倒,一面命令糖豆坐下,这次它没有听话,而是向小区门口跑去。我冲老大爷喊到:“我这公鸭嗓,要是唱起歌,更没有姑娘瞧得上啦!”说完拔腿就跑去追糖豆。
我听见老大爷“咯咯咯”地笑着,笑声里混合着大叶茶的茶渍,黄铜烟斗塞进的烟丝和砸吧嘴后轻磕到小桌上的半盅二锅头。
糖豆并未跑远,而是躲在小区门口吐着鲜红的舌头。我轻拍两下狗头以示惩戒,它肚皮朝上扭动身体像是撒娇。它身上粘着去年冬天衰枯的干草,我有些生气:“你是不是又想洗澡了?”
它委屈地叫了一声,急忙站起身。
一人一狗一吉他,脚下的路全靠走。糖豆在我身侧跟着我,时快时慢,偶尔低头在地上嗅出一道五彩斑斓的痕迹。我带它来到路边卖面条的小摊上,要了一小碗面条,买面的大姐手脚利索,不一会就端上来一碗溢着香气的面条。我分给糖豆一些,它闻了闻,笨拙地吃进嘴里。
回家的时候空气已经冷了下来,我和糖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走进小区,钻进电梯,打开家门,又是熟悉的汽水味。脱掉鞋子,躺倒地上和糖豆打了几个滚后,我来到了书房,开始写作。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我是个悲春的人,或许写到深夜,写到疲倦,我才有睡意去休息。但我更希望困倦不知不觉将我击倒,一直酣睡到明早我才会清醒。原来我从未养过狗,门卫大爷不是个和善的人,卖面的大姐已经很久没出摊了。
大家好,我是夜翼轩辕
无戒90天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