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简友广场散文

我是光棍儿

2021-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冉后ID

我俩的性器官刚一接触他的阳具就颓了,软得像一截小肠,没一点筋骨——当然不是阳痿。据他说,他的晨勃从未间断过,每天都硬如钢棍,哪怕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第二天照样一柱擎天!他憋坏了。三十七岁才头一回碰女人,我都替他不值,怜悯之心油然而起,不自觉便眼含情嘴带笑,然后挺胸,扭腰,摆臀,迈起两支又直又细的铅笔玉腿款款靠上去,打算使出浑身解数哄他开心,保证他不虚此行!也许我如此大胆的骚情致使他的脑压发生了不可抑制的飙升,但见他眼球外凸,嘴唇干枯,身体绷得紧紧的,呼吸则像拉风箱,气流呼一声出,又呼一声入。当我心甘情愿敞开如南瓜花一样的雌蕊,他再也受不了了,强横的雄蕊在过量性激素的催促下越发高昂,仿佛一条进入攻击状态的眼镜蛇。我以为一场激烈的交媾即将到来。突然他好似遭了电刑,身子一哆嗦,一下子泄了气,雄赳赳的阳具当即蔫了下去,但并非早泄。

这次疲软事件即是一切后续的诱因,我没能及时意识到这一点。当时我吓懵了,净顾着害怕。我碰到过这样的男人,万事俱备,临门一脚陡然失了锐气,任你如何揉搓、挑逗硬是抬不起头来。你以为这就完了,他会穿上裤子走人,什么都不做?错!任何无法交配的雄性都是危险的!他耻于自己的无能,而这无能恰又被我亲眼目睹。他痛恨我,仇视我,好像他关口上的不举全是我的罪过。他朝我发泄愤怒,咬我,拧我,扣我,挠我,捏我……恨不得撕吃了我!当他折腾够了,累得喘息如牛,我浑身上下早已不剩一块好皮,不是淤青便是红肿,疼得不敢翻身,不敢挨床。他骂骂咧咧打算走人。如果你跟他讲理,他会呲着牙耍流氓:“我操你了吗?没有!我不过和你做了个SM小游戏。”我忍着疼痛只想破口骂一句:“去你娘的死变态!”

但他却是例外。突发的不举同样使他手足无措,但他没有暴怒,也没有气馁。他坐在床沿上努力了好几分钟,冲着垂头丧气的阳具又是吹口哨又是打响指,可惜毫无起色。他不怒反笑,抽了那玩意儿一巴掌,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看要开战了,你倒好,当了逃兵,没用的东西!”他起身穿戴整齐,随后向我深鞠一躬,语气诚恳说:“真抱歉,让你失望了;不是你的错,你全身上下哪儿都符合我对女人的想象,你本人更是我中意的类型……请放心,下回我一定给你一次心满意足的性和爱。”他在我的唇上轻吻一下表达歉意。他是个上好的情人,是个君子。他太大度了,怎么能不是我的错呢?当他好比阉人一样无助时我干什么去了?我可以帮他的,即便不能,说几句暖心话或者抱一抱他,这不难吧?那支广告说得多好: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可当他亟需关怀,我竟无动于衷,冷漠地缩在一旁一边看热闹一边防范他随时暴起带来的伤害。我欠他的。我必须还他“一次心满意足的性与爱”。

第二天晚上我从发廊下班回来,隔壁却一丝声儿都没有。我的心咚咚跳。按说他那么潇洒的人不至于为了一次失败的性交而自杀。他指定是出了其他事。我过去敲门,没有回应。房东从一楼往上喊了一嗓子:“别敲了,他搬走了!”那一整夜我都没能合眼,我多次想从房梁上扔张纸条过去,就像他第一次约我,写上“我想睡你”——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俩的房间格局:这栋民居总共两层,每层两间。一楼是平房,二楼有人字形的屋脊。我们住二楼,他在我隔壁。我俩的床铺仅半墙之隔,说半墙,是因为房梁以上是通透的。房内高四米,墙高仅三米。墙上是梁头。再往上,人字形的梁头支撑着人字型的屋顶。从墙头至房顶基本为空,只有几根长短不一的梁木交错嵌合、相互借力、彼此依托。这等民房在佛山一带并不鲜见,我们租住的即是——他刚搬来时主动隔着墙和我说话,我记得他说:“哇,隔墙有耳,形容得多贴切呀,这个成语用在这两间屋子上再贴切不过。”我没有搭话。他马上又说:“古人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咱们打嗝放屁相闻,但愿常来常往。”我还是不出声。他接着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就不自我介绍了,阁下的大名我也不打听。”岂止姓名,我俩各自的家乡也是保密的。我从口音推断他当是山东人氏,可我拿不准,他一会儿冒出一句“老铁”,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搞么子”,但他肯定不是东北银,更不是湖南伢子,他在装样子,或者仅仅为了好玩。他非常面善,见人未语先笑,咧着一张大嘴,牙齿很整齐,鼻子也很端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典型的男生女相。这等品貌即使不算好人也难称坏蛋,所以我放下戒备开始同他讲话,而且话越说越多,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让我认定他是个有人味的人,源自他讲的一件往事:

高一那年,他们的宿舍后面就是女生厕所,相距不过十米,一到夏天腥臭无比。没招,他们便将后窗封死,用砖头和稀泥。虽然室内昏暗,但强过满屋子臭味。不久,泥巴风干后发生了脱落,砖块之间裂开了缝隙,臭味又钻了进来,好在不那么浓烈了。他想盛一盆泥浆重新糊严实,却被一干室友制止。他不明所以。室友们则笑嘻嘻告诉他,透过砖缝可以看见女生们的大白屁股,运气好还能看见她们的私处。他脱口骂道:“妈拉个巴子,一群臭流氓!”挨了骂,室友们也不恼,只嘿嘿笑着辩解:“男人嘛,干吗那么端着?”他寻思,女生们只当窗户被封无人窥视,遇到内急而厕所紧张时便安然在靠外的蹲位上解决,这给了猥琐之徒可乘之机。当时一有机会所有人都凑到那些开裂的缝隙上窥望,看完就像一群野狗吃到了肉骨头嘎嘎大笑,笑而不止。有几回他也想凑过去瞟上一眼,好奇呀,高中女生差不多可以算作女人了,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呢?可他怕室友们嘲弄:“前面义正言辞一身正气,怎么这么快就他妈现形了?”也有几回,他故意落单一个人留在宿舍,就想趁没人的时候偷瞄一眼。可等屋里真没人了,他的胆气又没了。他的良心和教养不允许他那么做,而且他还想象门外肯定藏着几位室友,他们躲在暗处就为了等着揭穿他的画皮——所以他从未趴在窗缝上瞅过一眼,只用眼睛的余光扫过那些砖缝几次,它们总叫他想起拉洋片,从那里可以看到一派新鲜的西洋景。

“你后悔了?”我问。

“后悔了,我应该像室友们那样看一眼的。”

“看了又怎样?”

“看了就不那么好奇了……当然我希望不是偷看,是人家情愿让我看的。”

“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凭什么情愿让你看?”

他匆忙补充一句:“我也会给她看我的。”

“谁稀罕?!”

正是这件事叫我认准了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坦诚的人,一个有情有欲且想立牌坊又立不起来的人。正是这件事叫我答应了他的约会,情愿给他看一看一个完整的女人并决心跟他睡上一觉。现在可好,女人给他看过了,但觉只睡了一小半。事情因我而起,当因我而终。我有义务助他雄起,调过头来再令他尽到一名男子对一名女子的床第义务。眼下我已经弄清,他的男性雄风只因长年缺少女人的慰藉这才导致假性阳痿,此病并不难治,良药只需一剂,那就是女人的温柔。

幸亏我俩无话不谈,不然如今到哪儿去找他?我到镇上的菜市场打听,他和卖青菜的小贩特别谈得来,他们对蔬菜的价格抱有同样的敏感。没错,他是个农民,高中毕业,没上大学,但他从没停止过学习。他爱学习。不是考不上大学,是上不起。他爹娘没钱,他也没钱。家里有土地五亩,种粮食自然饿不死,但最好别生病,不然付不起医药费。只有种经济作物才有出路。中草药风险太大,不如扎上大棚种蔬菜来得稳妥。塑料大棚不问天寒地冻,冬天照样有收成,只是劳动强度极大,然而农活不等人,只要累不死就得甩开膀子往死里干,一整天干下来骨头架子都累散了。不过累死也不能雇人,雇人就得开工钱,地里那点收成,再刨去工钱可就真没什么剩头了。蔬菜种了五年,挣的钱一年比一年少,表面看菜价一年比一年贵,背地里种子、农药、化肥等涨得更多,这还不算人力——农民嘛,天生苦命,累死活该。

没钱的坏处他很快便有了体会。在乡下,适龄青年的婚姻以相亲为主,二十五岁还没相好的,这辈子基本就没戏了。二十五岁前他相过几门亲,可惜都没成。第一次是他下学的第二年,十七岁,在媒人的带领下去往女方家。那是个冬天,天气晴好,但风吹到脸上又冷又硬——媒人是位老爷子,七十开外的年纪,生就一副热心肠,一辈子见不得谁家的孙男弟女没个对象,碰着合适的就往一堆儿撮合——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岁数小,人又拘谨,稀里糊涂,连女孩的相貌都没瞧清楚,甚至认错了人也不一定。他记得自己刚坐下,便从东屋一涌而出走过来一群妙龄少女。媒人给他递眼色,命他去发糖。他以计行事,拎起一袋大白兔奶糖,像喂鸡一样抓一把往空中一撒,再抓一把又往空中一撒,直至将口袋撒空为止。媒人怪他不会来事,应该一把一把地把奶糖放在女孩们的手心里,再跟她们唠上几句软和话……忽然,媒人忙不迭地指给他看:“喏,今天的主角就是那个穿红毛衣的,你看你俩多合适!”他放眼一望,穿红毛衣的共有三人,忙问:“哪个穿红毛衣的?”“瘦的那个!”“都不胖啊。”再要问时,姑娘们扭着腰肢一个个早出了院门。这时女孩的爹发话了:“男孩家里做什么营生啊?”媒人笑吟吟地作答:“种菜。”他觉得回答不够准确,也答了一句:“大棚蔬菜,一年四季都有收成。”女孩的爹抽了一口纸烟,将面庞藏在缭绕的烟雾中,语气决绝说:“我家妞妞要嫁个开店的!”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说,“我的光棍生涯就是从这儿开始的。我以为普天之下就我一人这么背时,上网一查,说在中国我们的队伍有三千万之众!三千万呐!这么说好像没有什么冲击力,毕竟数字是呆板的,那咱们换一种表述:法国人口六千余万,男女比例按1:1算,男人刚好三千万多一点;好了,现在他们全是光棍,也就是说浪漫之国法兰西再也没有了婚姻,甚至没有了性爱,多么吓人的事啊!可如此庞大的两性赤字在中国竟然连个水花都没能击起,就因为我们是比银行还要弱势的群体吗?他奶奶个腿的,我现在声明,光棍也是人,除了吃喝拉撒,我们还要性交,还要男欢女爱。”

我懒得理他的抱怨,他只盯着干巴巴的数字算账,却忘了有多少男子尽管没有老婆,但他们并不缺少女人,因为这个开放的时代给他们提供了太多的露水姻缘,比如我——不过我更好奇那句“我家妞妞要嫁个开店的”,这个店指什么店?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讲起了另一次相亲的故事,也是对他伤害最深的一次。那年他二十五岁,心知肚明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机会,因此功课做得很足。媒人这回拿捏得也准,他和那女孩果然投缘,聊得相当开心。她也二十五了。在乡下,对女孩来说这已是个老大难的年纪,再嫁不出去就成了老姑娘,要么做一辈子老处女,要么嫁一个又老又丑的二婚男,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她的焦急是明摆着的,说话时有意无意中用一颦一笑或温柔异常的腔调暗示他“快把我娶了吧”。他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事过多年,他仍然牢牢记着她的样子。她长相斯文,上学时书没读出彩,反而读了一肚子酸词儿,说话不像说话,像背书,文绉绉的。得亏他也念过几本名著,否则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开始他就觉得这门亲事有点悬,不是她太出色——当然她也确实出色,但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出色,相反她身段很低,举止大方,谈吐平稳,怎么看都不像一名农家女,倒像一位民国时期的女先生。作为北方大骨架的女子,气质却十分温婉,乃至带有一丝柔媚,尤其脸上始终绽着真诚的微笑,让人一眼便知这是一位知冷知热的知心大姐姐。

他配不上她,这一点一望便知。他想拔腿就走,省得丢人现眼,是她的一句话将他钉在了原地。她说,“来都来了,聊聊吧,谁跟谁合适可不是看一眼就能定的。”

“聊什么呢?”

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我爱读书,你读书吗?”

“正在读福柯的《规训与惩罚》。”

她挺直了腰杆:“那你肯定读过《疯癫与文明》了?”

“读过。”

“怎么样?”她向前凑近了些。

“第一遍没读懂,第二遍读懂了一小半,第三遍还是没全懂,但觉得有意思;后来没再读了,那不是我能读懂的书,没准福柯自己也不全懂。”

“除了福柯你还读过谁?”

“那多了去了,如果你嫁给我,我们可以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慢慢聊。”

事哪有说的那么容易,相亲还有她爹妈那一关呢。见了二老,她娘没说啥,她爹全权代表,问:“你家做什么营生啊?”媒人嘴快:“种菜。”他嫌回话不够准确,也回了一句:“大棚蔬菜,一年四季都有收成。”她爹深吸一口“红旗渠”,从鼻孔里喷出两股青烟来:“怎么没开店呢?开店多好啊。”又一个要求开店的,他火了,顶了一句:“开烟酒店不卖假货不挣钱,卖假货又犯法,迟早被抓……干什么不好非得干那个?”她爹眼睛一撇,轻哼一声:“假烟假酒同样是烟同样是酒,就是牌子假,又不伤人……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吗?这年头挣到钱才叫本事!”他差点跳起来:“昧良心的钱也挣吗?”她爹大怒,拂袖而去。夫唱妇随,她娘也去了,临走抛下一句话:“这孩子!”媒人识相,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边走边骂:“你就是个铁打的光棍命——较那个真干吗,有好果子吃吗?”

挣钱才是硬道理。这个道理他懂,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挣,没有路子。三十岁头上,他终于开窍了:“好好干,当个好人是挣不着钱的,可坏透了也不行,人人恨,人人喊打,门都出不去,什么事也干不成;唯有游走在中间地带,不上岸也不湿鞋,踮着脚走路,让人看不懂,高深莫测地把钱挣了方为上策。”鉴于现有条件,他决定种知了猴,也就是知了的幼虫。他先买虫卵埋入地里。虫卵发育成幼虫要三年才能破土而出。接着他开始栽柳树,一行又一行,一列又一列。三年后的六七月间,夜里知了猴一出洞穴便往树上爬,届时在树身上缠一圈光滑的透明胶带,知了猴爬不上去,只能停在胶带以下等着被捉。捉了知了猴,洗干净,用盐水淹上,搁油锅里一炸,好吃得很!好吃价格就贵。在乡下,野生知了猴快被捉绝了,所以他才琢磨种上几亩地,到了出土的季节捉起来全卖掉,能挣不少钱。村民们不以为意,嘲讽他没有女人,憋得精虫上脑,想出这么个挣钱的歪门邪道。等他三年攒了十万元再没人笑话他了,全村争相学他种起知了猴来。

有了钱,他心花怒放,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女人,光棍的日子太无趣。可他三十七了,乡下姑娘嫌他老,快能当她们的爹了。他牙一咬脚一跺南下来了佛山,只因广东一直走在混沌的前沿。此来目的明确,全心全意睡一个女人,完结他的处男之身。他寻寻觅觅,好巧不巧,两眼一错盯上了我。而今,我也瞄上了他。

来到镇上的菜市场,卖青菜的小贩告诉我,两天前他跟卖肉的屠夫聊得很欢。我找过去。屠夫说,他只是来买盐,顺道问问肉的价钱。我找到盐摊。盐商说,他在镇东头一棵大榕树下的房子里做饭。我找上门。那家人说,他吃了饭再没有回来,不知道跑哪里去疯玩,到最热闹的镇中心找找看吧……找来找去,根据已有线索,我确信他并未离开本镇,这让我非常开心。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急切地盼望与他相会。我的心与他贴得很紧,能确切感知他的心正慢慢靠过来。我俩一定能重逢,而且会像一对小别的夫妻那样温存、做爱,哪怕缘分如露水鸳鸯那般只有一天,我们也要心贴心,把这段情缘快快乐乐地享受完。

听说有人一直在找我,菜市场的小贩、屠夫和盐商都告诉我是一位女子,皮肤很白净,身上有股子劲,一看就是个文化人,长得杨柳细腰,最招人是那对活蹦乱跳的大奶子,一走路就颠儿颠儿地上蹿下跳……他们仨全是光棍,只会从最原始的生育角度欣赏女人,形容他们三个就三个字:不要脸。没说的,我也是光棍。网上说在中国我们的队伍有三千万之众。我信他个鬼。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三千万零一人。那个零头就是她。不过她好像不缺男人,但我总觉得她缺一个像我这样的像样的男人。与其说我想睡她,不如说我更愿意爱她。我喜欢行走时悠然间跟她打个照面。她面相柔和,眉眼称不上漂亮,但胜在比例匀称,是那类你瞟一眼就想抱上床的女人。我也喜欢在身后悄悄跟着她走。她款款摇曳的猫步,如蛇一般扭动的丝滑的蜂腰,圆润挺翘且颤抖不已的肥臀,这一切全都在一件紧身的包臀裙里时现时隐……

有一天晚间,十一点四十九分,我耳边忽然响起女人的叫床声,音色酥酥的,麻麻的,伴随着娇喘发出节律性的颤抖。这是肉欲高潮的前奏,是大浪翻滚之前的潮骚。我几乎能真切感受到一股清香的女人气息拂面吹来。惊惧之下,我从睡梦中醒来,意识模模糊糊,以为房中飘进来一位艳丽的女鬼,正趁我熟睡之际不怀好意地与我交合,以撷取我的阳气。我打定主意不让她的淫谋得逞,可是生理不随心理而动,阴茎不听招呼自作主张蓬勃而起——当它一柱擎天却不过顶了空时,我彻底清醒了——那声音来自隔壁。是她。她又来情人了。她哼咛了足足一刻钟,在男人如雄狮般发出哦的一声长啸后才止住了娇吟。世界消停了,只剩一片叹息般的喘息。男人抽身离去,一句话也没有留,唯有拖鞋拍着脚底板发出渐行渐远的啪啪声。接下来全是她的动静。她爬起来,端着脸盆一步一拖走向房后的公用厕所,在那里又是洗又是搓,水声哗哗,流淌了足有半小时。我担心再洗下去,她整个人都要被溶解了。

她是个不错的小娘们,刚搬来那会儿我主动隔着墙和她说话,我说:“隔墙有耳,这个成语用在这两间屋子上再贴切不过。”她没有搭话。我又说:“古人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咱们打嗝放屁相闻,但愿常来常往。”她还是不出声。我接着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就不自我介绍了,阁下的大名我也不打听;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请多关照。”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俩的房间格局:这栋民居总共两层,每层两间。一楼是平房,二楼有人字形的屋脊。我们住二楼,他在我隔壁。我俩的床铺仅半墙之隔,说半墙,是因为房梁以上是通透的。房内高四米,墙高仅三米。墙上是梁头。再往上,人字形的梁头支撑着人字型的屋顶。从墙头至房顶基本为空,只有几根长短不一的梁木交错嵌合、相互借力、彼此依托。这等民房在佛山一带并不鲜见,我们租住的即是。

后来,我们不仅姓名不互通,连各自的家乡也不问。我从口音推断她应是浙江人氏,可我拿不准,她一会儿冒出一句“老铁”,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搞么子”,但她肯定不是东北银,更不是湖南妹,她在装样子,或者仅仅为了好玩。于是我也学她,一会儿冒出一句“老铁”,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搞么子”,让她也闹不清我来自何方。她非常面善,笑不露齿,十分含蓄,不像我咧着一张大嘴,忽闪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一门心思扮淳朴。果然,她被我的外貌蒙蔽,慢慢放下了戒备,开始同我讲话,而且话越说越多,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我问她:“经常带不同的男人回来不觉得吃亏吗?那帮家伙心里怎么想的我门儿清,他们不会疼惜你,只会说,‘瞧我多了不起,又玩了一个女人。’”她嫣然浅笑:“说的好像我不门儿清似的……不过,他们玩我时我也在玩他们。”

“哇,”我惊叹不已,“这是个嘉尔曼式的情人,美丽,任性,摒弃世俗,我行我素。”

让她认定我是个有人味的人,源自我讲的一件往事:高一那年,我们的宿舍后面就是女生厕所,相距不过十米,一到夏天腥臭无比。没招,我们便将后窗封死,用砖头和稀泥。虽然室内昏暗,但总强过满屋子臭味。不久,泥巴风干后发生了脱落,砖块之间裂开了缝隙,臭味又钻了进来,好在不那么浓烈了。我想盛一盆泥浆重新糊严实,却被一干室友制止。我不明所以。室友们则笑嘻嘻告诉我,透过砖缝可以看见女生们的大白屁股,运气好还能看见她们的私处。我脱口骂道:“妈拉个巴子,一群臭流氓!”挨了骂,室友们也不恼,只嘿嘿笑着辩解:“男人嘛,干吗那么端着?”我寻思,女生们只当窗户被封无人窥视,遇到内急而厕所紧张时便安然在靠外的蹲位上解决,这给了猥琐之徒可乘之机。当时一有机会所有人都凑到那些开裂的缝隙上窥望,看完就像一群野狗吃到了肉骨头嘎嘎大笑,笑而不止。有几回我也想凑过去瞟上一眼,好奇呀,高中女生差不多可以算作女人了,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呢?可我怕室友们嘲弄:“前面义正言辞一身正气,怎么这么快就他妈现形了?”也有几回,我故意落单一个人留在宿舍,就想趁没人的时候偷瞄一眼。可等屋里真没人了,我的胆气又没了。我的良心和教养不允许我那么做,而且我还想象门外肯定藏着几位室友,他们躲在暗处就为了等着揭穿我的画皮——所以我从未趴在窗缝上瞅过一眼,只用眼睛的余光扫过那些砖缝几次,它们总叫我想起拉洋片,从那里可以看到一派新鲜的西洋景。

“你后悔了?”她问。

“后悔了,我应该像室友们那样看一眼的。”

“看了又怎样?”

“看了就不那么好奇了……当然我希望不是偷看,是人家情愿让我看的。”

“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凭什么情愿让你看?”

我匆忙补充一句:“我也会给她看我的。”

“谁稀罕?!”

正是这件事让她觉得我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坦率的人,一个有情有欲且想立牌坊又立不起来的人。正是这件事叫她答应了我的约会,情愿给我看一看一个完整的女人并决心跟我睡上一觉。当前,女人她给我看过了,但觉只睡了一小半——我俩的性器官刚一接触我的阳具就颓了,软得像一截小肠,没一点筋骨——当然不是阳痿。我的晨勃从未间断过,每天都硬如钢棍,哪怕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第二天照样一柱擎天!我憋坏了。三十七岁才头一回碰女人,我都替自己不值,焦躁之心油然而起。眼见她挺胸,扭腰,摆臀,迈起两支又直又细的铅笔玉腿款款靠过来,我打算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保证她念念不忘经常回味此次相约!我的紧张与使命感迫使脑压发生了不可抑制的飙升,顿时觉得眼球外凸,嘴唇干枯,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呼吸则像拉风箱,气流呼一声出,又呼一声入。当她心甘情愿敞开如南瓜花一样的雌蕊,我再也受不了了,强横的雄蕊在过量性激素的催促下越发高昂,仿佛一条进入攻击状态的眼镜蛇。我以为一场激烈的交媾即将到来。突然好似遭了电刑,我的身子一哆嗦,一下子泄了气,雄赳赳的阳具当即蔫了下去,但并非早泄。

我感激她,感激涕零。她没有嘲讽我。虽然不曾主动给予抚慰,但从她眼神里我看出了怜悯。真心实意的怜悯。宽容和鼓励的怜悯——必须承认有件事我没有告诉她,刚到佛山我就买了一次春。那天风高夜黑,我在路边的榕树下叫了一名白衣飘飘的站街女。她带我去她的住处,在小巷里七扭八拐,最终在一间低矮的趴趴屋门前停住了脚。她开锁,开灯,请我进去,从里面将门锁死。房间极小,不到十平,只有一张床,没有桌,也没有板凳或椅子,但配了一个微型厕所,装有马桶和龙头。她往床沿上一坐,开始宽衣解带,见我站着发愣,催促道:“脱啊,你干什么来了?”是啊,我干什么来了?我只是不能接受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空间一位三十七岁的老处男就这样草率地失了身——看呐,这就是即将夺走我贞操的人。看她浮肿的脸、扁平的五官、发福走样的身板和被时间拉直了的腰部曲线……我背对她脱去上衣,然后退下裤子。她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像极了一具木偶。我扫了一眼胯下的生命之根,它低垂着指向地心,毫无生气,似乎受了她的感染。我抚弄了好几分钟,没用;闭目回想岛国小电影,没用;深吸气、缓缓吐纳,没用;试着腾空大脑,还是没用……她等得不耐烦,嘟囔道:“银样镴枪头!”我羞愤交加,什么也没说,留下双份的钱,提上裤子走人。

她曾经问我,光棍这些年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譬如生殖系统有毛病,做不成男人?我矢口否认,别人怎么打的光棍我不得而知,我的原因简单至极,穷。再就是竞争激烈,乡下男子进城打工挣了钱,照旧回乡结婚;姑娘们却不,她们人数本就偏少,出了趟远门,一个比一个嫁得远,回乡成家的凤毛麟角。我反问她:“你呢?”她是城里人,硕士毕业,吃饱撑的不想结婚,抱怨一纸合约就要履行这责任那责任,真受不了,一个人多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谁的事也不碍。她也相过亲,被家人催促硬着头皮去的。一见面,那男人便显摆车钥匙、房钥匙、保险箱钥匙……恨不得带一个钥匙项圈招摇过市。那么多钥匙在手,她不禁怀疑他是管牢房或者停尸房的。他捋一捋所剩无几的头发,将它们勉强盘上秃了的头顶,夸口说:“你嫁给我,什么活都不用干,手不沾水,脚不沾地。”

“那不成仙了,在天上飘着?”

“我是说不用上班,不用做饭,不用走路。”

“我就喜欢上班,做饭,走路。”

“咱有条件,受那个罪干吗?”

“你觉得受罪,我觉得享受。”

本就带着气来的,话不投机是自然。接连相了七次亲,置了七次气,她受够了,离家出走,来到佛山,在一家发廊当了洗头妹。她很满足,自由自在,说是不婚,情人却来来往往,一个接一个,下一个就是我。可我的准备并不充分。我把裤裆里的苦衷说与卖菜小贩。他憨笑说,这个他有经验,他也临场不举过。“这是怯场,”他说,“你想多了,负担太重;这种事要放松,什么都不用想,就想这一件事……这么说吧——可能不太恰当,你看那些猪啊、牛啊、羊啊、狗啊……它们没脑子,干起这个事来要多顺溜有多顺溜,说干就干……向它们学习,别带脑子。”

“怎么操作呢?”

“喝二两。”

我喝了半斤,晕晕乎乎,但脑子清明,尤其胆气着实壮了不少。我又找到上次那名站街女。这一回事情进展顺利,我猛地侵入她,动作起来有如加了满油的发动机,根本停不下来。她呻吟着断断续续地发问:“大哥今天吃了什么呀,猪腰子吗?”想起上次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副不屑尊容,我忍不住死命冲撞她,恶言恨语道:“何止猪腰子,老子吃了一头整猪!”

怯场的病有了药方。我灌下一瓶红酒,趁着酒劲急不可耐地回去寻她。我已准备完毕,以前只能用心爱她,现在身体也能爱她了。我回到那栋二层小楼,房东说她五天前就搬走了。我追到发廊,她的同事告诉我,她辞职了,说要去找一个什么人。我摇摇晃晃重回菜市场,小贩、屠夫和盐商一个个使劲拍着大腿,急得跟太监似的,说她前脚刚走,去了镇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太好了,她没有离开本镇,这让我非常开心。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那么急切地盼望与她相会。我的心与她贴得很紧,能确切感知她的心早已靠过来。我俩一定能重逢,而且会像一对小别的夫妻那样温存、做爱,哪怕缘分如露水鸳鸯那般只有一天,我们也要心贴心,把这段情缘快快乐乐地享受完。

注:趁国庆三天假,抓紧来个急就章,再不写村头厕所可就没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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