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缘和合——《边城》教学札记
对沈从文《边城》的解读,不论从文化学,还是从民族心理的层面看都是精粹众多。而作为高中必修教材中所选的篇目,从教学的层面再次走进文本中时,因所处的教学层次不同,对文本含括内容的认知,对其中蕴含文化要义的感悟也有不同的体验与收获。
“边城”,从文字的直指义看,它指向的是边远的小城,是处在于现代繁华都市对立面的偏远之地;从“时间文化上指的是大城市的对立面,是中国另外一个地方一种事情”。而从文本所蕴含的深层意蕴看,“边城”除了具有地域性的特征,更被作者赋予一种文化精神和思想情感意味。作为“人生的百科全书”的小说,沈从文把视角投放到美丽的湘西世界,以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程式为描写叙述的对象,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惊心动魄的矛盾冲突,只是用一种近乎天然的文字,不事雕琢地自然呈现和表达。在原生态背景下,人情、世情和人性不需要刻意粉饰和包装,全然出于自然地外铄。也正是这种如诗如画的描写与表达,才在文学苑囿中培植出一朵奇葩,不属于其他,只专属于《边城》。
文学作品的存在与传承离不开作家、读者、作品和社会文化环境。而从《边城》反映的内容看,由于有太多“缘分”达成悄然融合,滤尽渣滓,成就了一坛“陈年老酒”。就作家而言,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美丽的湘西世界近乎原生态山水风物的长时间对灵魂的浸染,所以才有了作者“红尘未染”的情怀与胸襟。而这种气质的外溢,付诸文字时,呈现的是一种未曾受到太多现代文化熏染的淳朴。可以说,正是写作者与生长环境的结缘,并能够相互融合内化,才有了《边城》独特文辞风格的外显。“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正是这方没有受到太多现代文明浸染的水土的养育,才让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具有了天然澄澈的品质:没有尔虞我诈的欺瞒,没有勾心斗角的争夺,所见所感的是人性固有的质朴。也正是与这样的一群人结缘,耳濡目染于他们生存的状态,感受于他们对生活、社会和人情、人世所持有的态度,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是丰厚的写作材料和无需雕琢的情感;也正是有了与太多“摆渡老人、翠翠、天保、傩送”等生活原型的结缘,才为写作者讲述美丽而凄婉的发生在湘西世界的故事创造了条件。
一个风景独特的地方,一群天然纯朴的人与一位生活的有心人相遇,美丽故事的书写成为一种必然。因为以摆渡为生计的手段,老船把毕生献给了渡口。方便了南来北往之客的同时,也解决了生存问题,更快乐了自己。而长时间的坚守,除了根植下职业的情愫,更让老人结识了很多朋友,播种下友情的种子。没有渡船,没有摆渡老人经年累月的守护,一就不会有不被名利裹挟的友情演绎。而老人与船总大佬的邻里情谊当是其中的代表。尽管偶有误会,但正是有了些许火花的碰撞,才诠释了生活的真实。当然,老一辈的世代交往,除了具有现实的意义,更多是对历史的反照。从小说主题和人物的塑造看,这仅仅是辅助性的。处于小说中心的则是展现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却依然保持原始古朴人性的年青一代的生存状态和生活追求。父母双亡的翠翠只能与爷爷相依为命。渡头人来人往的热闹多少消解了内心的孤寂。可是,随着一天天长大,情窦初开的翠翠内心深处也开始珍藏下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岁月的变换中,这些秘密也潜滋暗长。而与天保和傩送的相遇更让翠翠变得坐立不安,夜夜难眠。尽管有小狗为伴,但言语的单向度倾诉非但不能消解这些烦恼,反而历久弥新。当人世间至纯至美的爱情种子播撒下后,不是静待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是带来无法破解的矛盾。天保对翠翠的痴心,傩送对翠翠的爱恋,这些对翠翠来说是幸福的,可是面对亲兄弟地自己的爱慕,翠翠又是痛苦的。爱情追求的两情相悦,可翠翠对天保只有友情而无爱恋,让明理的天保痛苦万分。作为兄长,天保只能选择放弃,只能远走他乡,而且是“一去不复返”。尽管傩送收获了爱情,但哥哥的生死未卜让他饱受痛苦的煎熬。手足情深,为了寻找哥哥,他也只能选择了远行。爷爷走了,傩送走了,留下的只有翠翠和大黄。日出日落,四季更迭,河水盈枯,不变的是翠翠带着大黄极目远眺等待远行之人的回归。望眼欲穿,所等的人杳无音信,等待的人却渐渐老去。
从故事的本身看,它没有按照普罗大众传统的审美心理预期——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程式发展,被涂抹上一层浅灰色。而在这种感伤和凄婉中,“边城”优美的风物,醇美的人情和俊美的人性得到鲜活地展演。至于娓娓似山泉般流淌的文字所呈现出来的情——邻里情、手足情、男女情似老窖酒般溢出甘冽芳醇的味道。故事的本身是伤感的,带有悲剧的色彩,但这不是沈从文所要真正表达的。以“边城”为题,这本身就隐含着二元对立的结构。从语义上看,标题具有实体性的意义和象征性的隐喻义两重属性。作为自然的存在,湘西的小城是远离现代繁华都市,远离现代文明的。这里自然风物保持着原始的况味。尽管古老,但不荒蛮。也正是这种山水风物的滋养,才有了人情美、人性美的自然外化;至于象征性的隐喻义,“在作者体会了上流社会的腐朽生活和城里人庸俗小气自私市侩的风气之后,对其故乡未完全被现代物质文明摧毁的纯朴民风的怀念”是最恰切的注解。在此有别于探寻沈从文写作此篇的初衷。受作家行文的即时性特质的限定,后来者无法准确了解作者写作的真正用意,但从作者的人生际遇和文辞中所寄寓的思想情感看,本文带有一种“亟待回归的紧迫感”,即文化的回归和人的自我回归。多元发展的时代,科技发展带来的物质的极大丰富。而现代文明由于受制于物质的加持,文明固有的属性日渐被消解。人的物化催生的直接后果就是思想与灵魂的物化。而作为精神的承载体一旦臣服于物质,沦落为物质的附庸是非常可怕的。。这也是沈从文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不能接受的。也许正是受震于人类文明、文化原有宝贵特质的式微,作者才用一种独特的视角,用曲笔的方式表达对传统中美好的呼唤,对人性、人情中善与美的唤醒。
《边城》是一曲描写湘西人们人性美的“牧歌”,一部美丽得如此朴素,悲剧得如此优美的人性“牧歌”;是沈从文“思乡情结”养育出来的一颗明珠。小说的唯美,源自普通的人,平凡的事和极富特色的风景。而平面向立体的延伸,在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中,正是有了各种机缘巧合,并能够温和地相处,相谐相生,才让小说外溢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风貌。“风声雨声歌声啜泣声声声惊残梦,乡情民情爱情手足情情情乱痴心”,一副对联道尽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