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下)
男人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他长吁一口气，终于到家了，还好没有错过时间。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门而入。
家里悄无声息，像时间静止了一样。偌大的客厅，唯有餐桌上方的吊灯亮着，照在餐桌旁女儿和妻子沉郁的脸上。她们静静的坐着，桌上的饭菜已冰凉，蛋糕上插着三根点燃的白色蜡烛，烛火摇曳，蜡油一滴滴落到蛋糕里。
“我回来了！”他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这个平时被他忽视的家，有谁知道今晚他有多么想抵达?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原以为女儿会开心的扑上来，像往常一样撒娇，原以为妻子会高兴的迎上来，口是心非的数落他，可她们竟无动于衷。
“吭！吭！我回来了！”他提高了嗓音，母女俩依旧对他熟视无睹。
难道她们知道了什么？他忐忑的坐到沙发上，等着她们开口审判。他不想狡辩，只求得她们原谅。
可什么也没发生，他像空气一样被忽视，他心里更加不安。
“妈妈！别等了，爸爸不回来了！今天也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你…你许个愿咱们一起吹蜡烛吧！”
她们怎么会看不到我?“小熙！爸爸在这里！”男人激动的冲了过去，坐到她们对面大吼道，“你们别演了！是我错了，你们想怎样惩罚我都行，可是不能这样无视我的存在!”一向温吞的他从没发过这莫大的火，感觉自己像一只火鸡，浑身颤抖。
白素冷冷的望着烛火，一声长长的欷吁，“不等了…不等了……”
她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泪水在眼眶里像一泓清泉，静静的映着闪烁的烛光。
那一年在河边的篝火前，她亦如此模样。那晚他们一起看流星看月亮，看河水义无反顾的流淌，那晚他吻了她，她哭了，沉默许久，终于答应嫁给他。而如今，他背叛了她，背叛了誓言。
他的心触动了，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怜惜的拥抱她，“素素，我错了，不该让你伤心，你原谅我吧，我依然爱你！”
当他以为可以紧紧拥住她的时候，却感觉空空如也，他以为是幻觉，再试一次，两次……终于他意识到了什么，怀疑，惊愕，恐惧，他鼓足力气，试图吹灭蜡烛，烛火依然亮着。
“我难道真的死了？！”恐惧比魔鬼更可怕，“不!这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她在烛光里闭上了眼睛，没人知道她许了什么愿望，只见几颗清泪滑出她憔悴的眼眶。
他怜惜的亲吻她的脸颊，他深情的凝视着那张脸，这么多年从未觉得她对他如此重要。
借着烛光，他也许了愿望，希望他说过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不要兑现，她要好好活着，希望她余生幸福，希望女儿越长越漂亮，健康快乐的长大，这是他这一生最后的愿望。
他们三人从未这么默契的一起吹灭蜡烛。
“妈妈生日快乐！Harrybirthday！……”小熙拍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老婆生日快乐！”虽然她听不到，但他说的诚挚。
白素打开手机，望着里面的一张照片笑了，嘴唇轻轻蠕动着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好奇的走到她身后去看，竟然是自己和雅的照片。
那时的他们在酒会的包间里，小雅的唇疯狂的袭卷了他的耳垂，脸颊，脖颈，他被欲火俘虏，心甘情愿的做着她的囚徒。
“十多年了，你欠我的，要加倍奉还”。他们疯狂的爱着，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起，雅把手机递给他。他气喘吁吁的问“谁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白素的声音“记得早点回家。”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今晚由我来为你庆祝生日好吗？一切听我的。”雅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像酒一样使他心醉。
十点钟，避暑山庄的酒会还没结束，他和雅一起走了出来，跳上汽车。浓蜜的温存后，汽车驶向漆黑的盘山路。
汽车驶出不久，他的手机响了，那时是晚上十点二十分，这个时间，他记得太深刻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困，都快睡着了……”
“小熙，你先睡吧，爸爸有事，可能很晚才能回家……”
“可是妈妈……”
“明天你还要上学，早点睡吧。”
“爸爸，我们等你回来……”
滋滋的电流声像夏日午后的蝉鸣，在屋内聒噪。
餐桌上那些饭菜都是他平时最喜欢吃的，白素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准备，现在早已冰凉。
十多年了，每年的今天她都会如此，准备好一切等着丈夫回家。不管多晚，哪怕离午夜还剩最后一秒，她都会等，因为这个日子意义非凡，不仅是他们共同的生日，还是他和她第一次亲密接触，他向她表白的日子，更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此生能够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并且彼此相爱，那是老天对我的恩赐。我无法弥补你在遇见我之前的遗憾，但余生，我将会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争取我们白发苍苍时，在某年某月某天一起笑着死去。”
这是当年在他们婚礼上，他对她的深情表白。她哭着笑了，当他用力拥她入怀，说那句“我发誓，今生只爱你白素一人！”时，他们相拥而泣，泪如雨下，那一天也是他们的生日。
挂了电话，白素呆滞的目光从女儿脸上再次转移到了蛋糕上，俩人就那么静静的坐在桌旁，谁也不说话。明知等待不会有结果，依然等着。
许久，女儿伸手握住白素冰凉的手，哽咽道，“妈妈，不要等了……”
女儿的声音启动了她压抑的悲伤，她浑身颤抖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冲破关隘，她沙哑的问到“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
白素拿起打火机，“啪…啪……”响了几声后，终于燃起了火苗，她点燃了蛋糕上的三支白色蜡烛。烛火在她如镜的瞳孔中跳跃，她终于决定要结束这一切了。
十一点五十五分，小熙太累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她听到爸爸在唤她，随口应了句“爸爸生日快乐”，然后转身又睡去了。
白素一人在灯下坐着，她依旧在等待。
十一点五十九分，她平静的删除了手机里陌生人发来的那些照片，喃喃自语到，“雅，世界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己的丈夫和最好的闺蜜同时背叛自己。最终我还是没能阻止你们在一起，你赢了，我决定退出。”
十二点整，白素切了一块蛋糕，在嘴里艰难的咀嚼着，这时手机响了，却没有号码，“喂……喂……”对方无人应答……
凌晨两点，依然没有他的消息，白素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手机突然响起，她一把抓起，接通了“喂!”
“素素…对不起……有个消息我要通知你，你…你要挺住……”
“……他……”
“江潮死了……酒驾逃逸……”
当白素从梦中哭醒，她终于决定要放下了，江潮和雅已经死了，包括小熙，那个曾经她和江潮的孩子，那个还未来到世界上已经被雅害死的孩子，她都要放下了，她的生活将重新开始。
她收拾好行囊，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推开门，一个男人背着行囊，站在门口，笑着说“素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逸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