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亲疏离合，归来已是故乡客

小时候常常坐在村口，望着那条通往县城的大路，望着路上为数不多穿行在路上的车，总是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坐着这样穿行的车子，走出去，去县城看看，去看看县城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愿望是我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实现的。那年，我突然莫名其妙的腿疼起来，在乡卫生院看一段时间毫无效果，母亲便托人给远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捎信，让父亲带我去县城看病。这不幸的病使我有幸实现了“去县城看看”的梦。

那天坐着车，父亲把沿途所经过村子的名字，一一告诉我，还给我讲了一些村子的逸闻趣事，使我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点了解。

到达县城，父亲托熟人找到的医生已经在等着，检查  化验  拍片  买药，一切顺利，好在没什么大事，风湿性关节炎，父亲揪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问我想吃什么，我那儿有心思吃东西啊？第一出远门的兴奋冲淡了饥饿感，我全然不顾腿疼，提出让父亲领我在县城看看。

说真的，那时候的县城并不繁华，只有两条狭窄街道，两边修剪的整齐的法梧桐，建筑物也只有三四层高，然而在我眼里，已经是“大开眼界”了。

时值中午，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有穿着入时的中年人，更多的是放学的学生，女学生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剪着时尚的学生头，用普通话交谈着，说笑着。想想我们农村的孩子们，唉，那时候对他们的羡慕真是到了极致。父亲说：好好学习，你长大了，也来城里上班。也不知道父亲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说到他同事某某的孩子考上大学，某某的女儿大学毕业分到县城xx单位。无论说者是否有意，但听者是有心的，那时候我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山村，过上自己想要城市的生活。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句话说的好。从县城回到家乡，我就开始发奋学习。我并不是个天资聪颖的人，却因为课外书看的多，每每在自己考试成绩不如意时，总能给自己灌点儿鸡汤哲理，以致我一路跌跌撞撞，从中等生到优等，加之老师鼓励表扬，便在小学毕业后，以还算可以成绩考上镇重点初中，这也我开启了离开故乡外出上学的里程。

几年后，我又从镇中考到县中。这期间，故乡与我，真可谓是聚少离多，在镇中时，每个礼拜六，都徒步十几里回家，礼拜天再徒步十几里返校，除刚到学校不适应，偶尔想家之外，并没有更多的离愁别绪，真是“年少不知乡愁苦。”

高中的课程一步步深入，优秀者不乏其人，更何况这也是全县最高学府，不如意的成绩和远大理想之间的差距，常常使我伤心烦恼，这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想起故乡的亲人，总感觉对不起故乡，对不起亲人。然而，紧张的高中生活，使我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与故乡相聚最多的就是寒暑假了。

经历了三次高考，我才得以步入梦寐以求的大学殿堂，我成了家人的骄傲，更是故乡的骄傲，更成了昔日师长激励下一代学习的榜样。然而一纸录取通知书，使我与故乡割断了理所当然的关系，——因为按照当时学校要求，我必须把户籍迁至遥远的省城，自此我与故乡仅存的是留在骨子里血脉乡情。每逢寒暑假，我照例回家与亲人相聚，与故乡相聚，然我与故乡之间分多合少。故乡以我为荣，我却渐次将故乡抛在身后。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以偿留在县城工作，成了梦寐以求的城里人，除了看望父母，回乡次数少之又少。有一次在家门口看到堂侄女，竟然没认出来，直到孩子大声喊“姑姑”，我才恍惚记起，事后被堂嫂一顿奚落，心里不觉惭愧。故乡山清水秀，乡风淳朴，父辈们勤劳节俭，虽不如城市繁华，也不止被我遗忘身后吧！

渐渐地，我对故乡的疏远，故乡便不再与我亲密无间。

过去在县城遇到小时候的同学或者玩伴，总是家长里短地唠叨半天，说村里谁家盖起新房，谁在外地打工，谁儿子考上名校，谁女儿嫁到外地了……。最后总会说“没事了，回去看看。”然而去年冬天，堂哥儿子办事时，再遇故人，却莫名地“相顾无言”，等开口时却把“回来了”变成“来了”。忙里忙外的乡亲们问起来，我也成了他们眼里的陌生人，我不再有名字了，而变成了XX的姐姐，XX的姑姑，我走乡亲们中间也成了“睁眼瞎”，——别说帮忙的外人不认识，就连邻居嫂子领着孩子过来，我张口就叫“小丽”，引得众人一阵笑声，嫂子慌忙解释，原来小女孩是她的外孙女——小丽的女儿。几个近亲的姐姐忙过来替我解围，“她来得少”，姐姐们的解释于人于我都合情合理，见得少，自然互不认识了。

“回来了”，“来了”，是几时让他们把招呼语换了呢?是我嫌弃故乡，发奋读书，弃她而去时，还是我不念故乡之情，久久不回来看她的缘故?我无从得知，或许亲戚故友也无从得知，只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次拉开了。

故乡早已不是我离开时的模样，政策越来越好，新农村的房子整齐而敞亮，平整的水泥路代替了原来的泥泞小路，环境也由原来的纯自然的杂乱无章的灌木杂草，规划成整齐划一树木花草。村外办了厂子，乡亲们可以不必外出打工，更重要的是，我们村里两侧都是旅游胜地，村里的日子一天好似一天，她再也不是过去的穷乡僻壤了。

然而我与故乡三十多年的亲疏分合，故乡曾经的宠儿，再次回到自己养育之地，看着她日新月异的变化，想融入其中时，却发现故乡陌生了我，我也陌生了故乡，故乡早已把我当成了她游途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