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2018-01-11  本文已影响0人  姚小曼

        抬头,仰望天空。小巷上空那长方形的天空,灰蒙蒙的。湿漉漉的小巷。我独自一人,彷徨在这寂寥又悠长的小巷。“嗒嗒”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嗒、嗒、嗒······那是我的黑色高跟鞋在湿漉漉的肮脏的地面敲出的响声。无人合奏的乐曲显得有些单调。

      我曾听过许许多多的高跟鞋的响声,有急促忙于赶路的,有缓慢打发时光的,有悠闲抒发心情的。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嗒、嗒、嗒”,“嗒、嗒、嗒”。我的耳朵捕捉到那么多声音,却只有一种声音在脑海中萦绕——那就是母亲的响声。

        母亲并不是一直穿着高跟鞋,但只要是出远门,即使是平底鞋,母亲的鞋子总是在地面上奏出“嗒、嗒、嗒”的响声。二十多年过去了,这种声音一成不变。我听到的最初的响声也许是母亲去看望曾外婆的时候。那时候我几岁,我忘记了。母亲穿着高跟鞋,一只手提着为曾外婆准备的礼物,一手牵着小小的我,穿过几个村子,“嗒嗒嗒“地来到一个叫湖底的地方,我听到母亲亲切地喊“外婆”,坐在老人椅上的行动不便的曾外婆也亲切地回应母亲,对她笑了。小时候的我羞于见生人,进门时,我躲在母亲身后,如果不是母亲鼓励,我真想一直保持沉默。她把我推到曾外婆面前,让我喊眼前这位年老的陌生的老人一声“曾外婆”。那时的我不知“曾外婆”是何概念,既然母亲让我喊,那我就喊吧。我怯生生地喊一声“曾外婆”,慈祥的老人高兴地用她那双经过世纪风霜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曾外婆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她在我还没来得及把她认清楚时就走了。母亲还是“嗒嗒嗒”着去湖底。据她说,除了离世的曾外婆之外,那里还有许多她爱着的也爱着她的长辈。母亲说,她在九岁失去母亲后,长辈们就把她当宝贝疼着。湖底是母亲的第二故乡,因此它也是我的第二故乡。

        母亲穿着高跟鞋,又是一阵“嗒嗒”声,带着我来到药店。听说有一种药对治疗近视有很好的效果。于是,中考一结束,母亲带着我来到药店买那传说中的眼贴。眼贴找到了,一问价格,母亲又是“嗒嗒嗒”拉着我的手走出药店。站在马路边,母亲说:“妹妹,眼贴我没有想到那么贵,妈妈今天出门没有带那么多钱出来,你站在这里别乱跑,妈妈去和朋友借钱,很快就回来。”说完,未等我反应过来,母亲已穿过马路,到对面找朋友去了。母亲瘦小而瘦俏的身影渐渐远去,“嗒嗒嗒”的响声渐渐消逝,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睛微热。我终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潸然落泪。只是,热泪盈眶。马路上车水马龙,我望着人来人往的对面,目光搜寻着母亲的身影。她回来了。那天下午回家时,我们手里多了二十一个装着眼贴的盒子。我清楚地记得它的颜色,和天空一样美丽的浅蓝色。我记得它的颜色,尽管它对于治疗我高度近视的眼睛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在高跟鞋的响声中,母亲与我来到医院,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舅公生病了,母亲带我来看望他。一进病房,看到卧病在床的舅公身体肿胀,母亲暗自哭泣。病中的舅公很高兴母亲去看她,他好像忘记了病痛。那段时间,母亲常常在家与医院间往返,“嗒嗒嗒”的响声回荡在药味浓烈的医院里。那时,我在读高二。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我和另外两位朋友在静默的图书馆门口读书。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说:舅公去世了!这惊人的、不幸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使我猝不及防。那一刻,我的泪像决口的洪水一样,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我放下书本,跑进图书馆。朋友看到我这样的反应,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放下书本跟着我了。她们跟上我了,只见我一边上楼一边哭:“不要管我!”,我喊着——长大以后,我第一次在人前哭。疾病带走了舅公,就像秋风带走树叶一样简单。舅公走了,我尚且如此伤心,更不必说母亲了。母亲说,从小疼爱她的舅舅就那样走了,是她最大的遗憾,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病无痛无伤。

        母亲的高跟鞋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爬上三层台阶,来到三舅公家门前。一按门铃,开门的是三舅婆。“你来了。”笑容在舅婆脸上绽放。母亲进门,脱掉高跟鞋,换上拖鞋。她示意我也这样做。舅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是母亲来,动手烧水,泡起茶了。丰盛的菜肴,爽朗的笑声,母亲与三舅公舅婆诉说着家长里短,叙述着儿女的成长,畅聊家族的未来。母亲曾说,她有三个舅舅,如今只剩下一个三舅舅。大舅舅和二舅舅都是因病离开,她希望疾病远离舅舅你,让她看到他的平安晚年。做客舅公家,来时太阳正从西边升起,归时已是日落西山。母亲送给舅公舅婆的是黎明时分渔民从大海中打捞上来的新鲜的鱼儿。离开时,舅公舅婆把很多东西送给我们。高跟鞋的响声和着舅公舅婆的祝福,我和母亲踏上回家的路。

        我上大学了。母亲很开心,她为我祝贺。她说,我终于上大学,她眼中的小不点终于上大学了。我上大学了,好像一个梦,梦里轻飘飘的。可是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似乎在拉着梦里的我往下坠,往下坠,直至尘埃。早晨的泥土芬芳把我唤醒,醒来时却是一阵莫名的忧伤。影子在地上变长,变短,又变长,最后消失在夕阳下山时。时光在指尖上悄悄流转,我该离开了——去一座陌生的城市。夜色微阑,母亲拉着我的行李箱,与我并肩走在离去的路上。她的鞋子又奏起了音乐,嗒,嗒,嗒······一声又一声,一米又一米,我终是与家远离了。寂静的夜晚,小小的车站。车来了,我上车了。母亲原地不动,我知道她在看着车窗另一边的女儿,可是女儿没有勇气望着母亲。母亲说,她想陪我到大学去——我拒绝了,倔强的我选择一个人离开。我知道,再多的陪伴也敌不过离别的来临。在异乡的天空下,我仰望天上的明月,恍惚间以为,我还在故乡的土地上。有人说,乡愁是小小的邮票,是窄窄的船票,是矮矮的坟墓,又是浅浅的海峡。而乡愁于我,是母亲高跟鞋的响声。无数次,我在梦里清晰地听到了这种声音——嗒,嗒,嗒,一点一点侵蚀着我平静的心,拨动躁动的心弦。

        如今,我依旧身在异乡。异乡的天气变化无常,阴晴不定,时雨时晴,时寒时热。异乡的天气总不如故乡的好。然而我想,今后也许我将要在异乡流浪了,不知母亲的响声何时会在梦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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