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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丁香》第八章 野娃娃

2023-10-16  本文已影响0人  李郝成

    丁香见这五个人都走了,另两个脸上涂着白粉的丑角从左边转出来,眨着眼睛说:“我们去后台吧!”

    丁微紧张地说:“去后台干吗?”

  丁香用手肘轻轻捅了下略显木讷的微,责备说:“看看呀!你难道就不好奇后台有什么吗?”

  他们俩从侧面台阶悄悄上了戏台,转过乐队,转进了厚厚的红色绒幕里。后台被一块巨大的绿色绒幕隔成了两部分。前面是三排白色梳妆台。一排七张,三排正好二十一张。前面背对的两排似乎是女士梳妆台,上边都装着大镜子,放着梳子、头饰、发簪、耳环、粉盒、胭脂,口红等化妆品,给人一种浓郁艳丽的气息。有几张梳妆台上还放着唱戏时戴的银光闪闪、插着两根长羽的盔头。有些梳妆台上还装饰着小玩偶、绿植,最后一排的男士梳妆台上当然只有必需品。

  丁香对面一个正在化妆的十八九岁的少女从镜子里看见两个小孩进来,旋过身子微笑着唤说:“过来!”

  其他人也都微笑着看丁香丁微。

  丁香走到少女身旁,觉得这位小姐姐的粉妆挺好看的,娇笑说:“姐姐,我也想化!”

  少女伸出右臂搂住香,从镜子里端视着她可爱的面容,说:“姐姐给你化!”

  她拉了张椅子,让丁香坐下,打开脂粉盒,悉心往丁香面上扑粉。扑好粉,她又给香画黑色眼线、画面上的深粉浅粉。

  丁微看到刚才唱戏的五个人从绿色帘幕后出来。他们换上了便装,但脸上的妆容还没有卸掉。

  唱粉衣的女孩这时换了件淡紫色休闲裤,绘着只大加菲猫的白色宽松短袖。丁微想起自己曾在哪里看见过这件短袖,忽然忆起是在夫子庙的Zara专卖店看见的。

  女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把唱戏用的粉色团扇使劲扇着:“热死了!热死了!又唱了一个小时!”

  她镜子的边缘贴着米老鼠,桌上放着瓷质机器猫,还摆着盆小仙人球。

  蓝衣女人身穿黑色休闲裤、白色短袖。她胸膛浑圆、眉眼细长,白色短袖里的黑色文胸隐隐若现,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成熟女人的生动妩媚的风韵,就连年少的丁微也不由得瞧痴了。

  她窝在椅子里,撇了眼正在抱怨的女孩,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走啊!”

  女孩扬眉道:“我才不走呢!我超喜欢唱戏!”

  女人说:“我也喜欢,要不然也不会辞掉省芭蕾舞团的工作来咱这里。”

  女孩问说:“姐,你辞掉那么好的工作跟着我们东跑西颠,难道就不后悔吗?”

  女人看着后台里七八个正在化妆的朋友们,微微一笑,说:“不,我喜欢看各种各样的风景,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也喜欢这份工作。如果让我像老师、医生那样老待在一个地方的话我反而会发疯的。”

  女孩神秘地道:“哦?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嗯……”女人思忖说,“没了。”

  女孩神秘地说:“姐,你唱功越来越好了……”

  女人开心地说:“真的吗?”

  女孩眨着眼睛说:“真的,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步得这么快吗?”

  女人好奇地问:“为什么?”

  女孩撇了眼坐在姐姐身旁的演杨延辉的男人,娇笑道:“因为星哥天天给你开小灶呀!”

  女人笑啐着打了一下这个嘴贱的女孩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女孩指着姐姐和星哥语声急脆地说:“你们看,你们看!你们讲的话都一样!”

  女人窜到女孩身后,挠着她的胳肢窝说:“让你说!”

  女孩站起身绕着梳妆台边逃边笑说:“我就说了,你有本事打我呀!”

  女人追着她说:“看我不打死你!”

  丁微仔细观察着后台忙忙碌碌的人们,仔细观察少女: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这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一句话,可能已经流传了百年千年。

  他以为戏子果真都是因为生活所迫才会从事这种许多人看来下贱的职业,甚至以为他们真的“无情无义”,现在才知道他们热爱这份工作!也像普通人一样有情有义。

  化好妆,少女不由赞道:“你真漂亮!”

  丁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姐姐,说:“姐姐才漂亮呢!”

  少女嫣然说:“你真会说话!”

  丁香撇了眼微,说:“姐,你会给男娃化吗?”

  少女注视着丁微,开玩笑说:“会啊,你小男友长得真俊,化了妆一定很好看!”

  丁香不高兴地说:“他不是我对象,是我的小跟班!”

  少女幽幽说:“一个男孩倘若愿意做你的小跟班,岂非说明他喜欢你?”

  丁香红着脸说:“姐姐,快给他化呀!我们还要赶集呢!”

  “好。”少女转过头问丁微道,“你要化谁的妆呢?”

  丁香抢着说:“给他化我这样的妆!”

  丁微揶揄说:“快走吧!你回去不是还要放羊嘛!”

  丁香看到微真的生气了,柔声说:“我只是开个玩笑啦!”

  “姐姐,帮我把妆卸了吧。”

  唱杨延昭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站到少女身后。他拿起只银色相机,晃了晃,微笑说:“我给你俩拍张照片当纪念吧!”

  丁香说:“好呀好呀!我还没有拍过照片呢!”

  少女低眉说:“我带他俩换身衣服。”

  唱杨延昭的男人说:“快点,一会咱们还要唱戏呢!”

  少女说:“好!我马上出来!”

  绿绒帘幕后放着好几张毯子,毯子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戏衣、盔头,戏鞋。老妪小女、文臣武官、生旦净丑,样样俱全,边角上还立着许多刀枪棍棒,看得丁香丁微眼睛也花了。他们俩感觉自己忽然来到了一个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的全新世界。十来个男人女人正在换衣服,他们都用吃惊的眼光看着丁香和丁微,可能是因为这里很少有外人进来吧。

  少女微笑说:“左边是女装,右边是男装,你们自己挑吧!”

  丁香异常兴奋,她挑了好一会子,最后挑了件袖子和下摆刺着牡丹的粉色戏装,镶着青色、红色宝石,配蓝花、粉花的头饰。丁微挑了件衣领上刺着淡紫色、粉色,青色花纹的戏装,好似书生穿的。

  少女从专门放盔头的毯子上拿了顶淡蓝绣牡丹的高帽子,递给丁微,说:“这顶帽子是配衣服的!”

  丁香看到微眉头皱起,忙说:“算了吧,微不喜欢。”

  少女把高帽子放回毯子,吟吟笑道:“你们快去换衣服,我还要唱戏呢!”

  丁香羞涩地说:“我们的衣服要不要脱?”

  少女说:“不用了。”

  丁香小心翼翼地说:“我……我们走了三四十里路,衣服都脏了,会弄脏你们衣服的。”

  少女怔住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心思这么细腻。她手指换衣间,道:“没事,你如果要换的话那边有换衣间。”

  丁香拉起微的手,开心地说:“谢谢姐姐!微,我们换衣服去!”

  她从换衣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面化粉妆,身穿粉色戏服,头戴镶宝石银饰,美得那么明丽,那么超凡脱俗。虽然她只有十四岁,眉眼脸型没有成年女性挺脱,但是她丽质天成的美感却从她的眼睛、身体每一个毛孔里发散出来,照亮了后台,敲开了人们的心扉。

  她看见所有人都看自己,柔顺地垂下了头。

  她轻轻说:“姐姐,咱们去照相。”

  少女痴痴道:“你学唱戏吗?学的话我教你。”

  丁香感激地说:“谢谢姐姐,可我还要待在家干活呢。”

  少女说:“我们工资很高,而且能跑很多地方,难道还不如生活在小村庄吗?”

  丁香一字一字缓缓道:“小村庄虽然没有外边光彩夺目,可是却很单纯、很幸福呀!”

  少女牵起丁香的手,微笑说:“你既然喜欢农村就回去吧!如果你哪天想学戏了就来西安小雁塔旁边的“凤还巢”剧团找我。我们是西安最好的剧团呢!”

  丁香嫣然说:“姐姐,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到时候你要带我去‘回民街’玩哦!”

  少女笑着说:“小馋猫,当然可以!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唱杨延昭的男人看见师妹和两个小客人出来,说:“你们仨站好,我给你们照相。”

  相机是“拍立得”的,快门刚按相片就从相机底下缓缓流出。

  丁香想跑过去,看看相片上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少女拉住她纤细的手腕说:“等一下,让师哥再拍两张,咱们仨一人一张!”

  三张拍完,丁香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男人把相片递给香,笑道:“你性子可真急!”

  “当然急!”丁香抬起脸说,“哥,你拍得真好!相片还是带彩的呢!”

  男人夸赞说:“不是我拍的好,是你长得漂亮!”

  丁香大声自嘲道:“我长得丑死了!简直比我家的老母猪还丑!”

  她声音很高,逗得后台的人都不由得笑了。

  少女眨着眼睛说:“你们俩不合拍吗?”

  丁香说:“姐姐,我和你拍了再和微拍!”

  少女说:“好的呀!”

  和姐姐,微拍完,丁香鼓起勇气说:“哥,可不可以再给我单独拍一张?”

  男人说:“当然可以!你要半身的还是全身的?”

  丁香说:“当然是全身的!”

  她面露微笑,笔笔直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株恬静、美好的茉莉花。

  ——

  小镇的初中建在一个高约四米的石台上、红砖围墙。石台是用敦厚坚硬的石块垒成的,开出三孔窑洞。两孔小卖部、一孔住人。

  丁微走进小卖部,见香不进来,说:“你怎么不进来?”

  丁香摇头说:“我不想进去。”

  丁微买了瓶可乐,一袋饼干,拧开可乐,递给了香。

  丁香指着初中敞开的铁大门说:“咱们上去逛逛吧?”

  “好啊!”丁微心里也很想看看这种小镇的初中是什么样子的?

  学校的主建筑是一排齐整的石窑和石窑右边顶上的平房。平房有四间,白瓷砖外墙,三间作教室,一间图书室。石窑大约三四十孔,前边植着一排低矮的柏树。左边十几孔用作学生宿舍,右边十几孔用作老师宿舍。主建筑左前方是两张乒乓球案、小卖部,学生食堂,正前方立着旗杆旗台,右边有四张乒乓球案。这里的乒乓球案当然不像大学室内的乒乓球案一样是木质的,而是水泥沙子灌浇成的简陋的乒乓球案,边沿围着一圈窄铁片。右侧乒乓球案旁边有道红砖围墙,围墙外修筑着男女生厕所和临着公路小河的大垃圾池,与校园用三五级石阶连接。

  丁香和丁微缓缓地穿过校园,坐到了小卖部外边的乒乓球案上。太阳晒不到这里,他们想休息会儿。

  丁香悠然地摆着双腿,高兴地说:“我妹妹下学期就来这儿上初中了。”

  丁微愕然说:“你把你后妈的女儿当成你妹妹吗?”

  丁香面色郑重地说:“嗯!飞的确是我后妈的女儿,可是也是爸爸的女儿呀!”

  丁微小心翼翼地说:“那你爱她吗?”

  丁香默然半晌,坚决地说:“不爱。”

  “我妈去世刚一年她就进我家门了,然后生下了飞。过年过节时爸爸只给她买新衣裳、买好吃的,却从来不给我买。他供她念书,却让我放羊,甚至吃饭时也不让我上炕。我有时候干活累了,吃的多一点,她就瞪我、骂我,就好像我是山里捡来的野娃娃一样。”

  丁微看着香忧伤的模样:此时的她就像一粒蜷曲在白雪纷飞的寒冷世界里的梅花蓓蕾,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你若是他,又怎么安慰得了一个失去母亲、失去父亲的可怜孩子呢?

  恐怕没有人能做得了这种事情吧?

我们的父母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么忧伤呢?

  丁香强笑说:“你肯定想不到!这里还经常放电影呢!”

  丁微说:“放电影?”

  丁香骄傲地说:“是呢!县里的人每个月,有时半个月就开着面包车来咱这里放电影。每次放都有很多人专门从村里来看!上个月旭东哥就骑车带我来看了!他们往我们前边立了块很大的白布,不停转一个放着胶卷的有两个轮子的机器,电影就出来了!我和旭东哥坐在后排的大音响旁边,我耳朵都差点被震聋呢!上个月他们放的是《红河谷》,那部电影真好看,尤其是那个藏族女人和下边那么多藏族男人唱歌的时候,我都看哭了呢!”

  丁微羡慕地说:“我一直想看这种手摇放映机放的电影,可不知道哪里能看,没想到你竟然看过!”

  丁香悠然说:“你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学,说不定也能看到呢!就算这个暑假看不到,以后回来也肯定能看到的……”

——

旭东很喜欢骑自行车赶集。

  这边都是柏油马路,不像自己村子一样是土路,一下雨就坑坑洼洼的,还要人修补。而且这边有很长一道下坡路,他可以骑得飞快,感受速度带来的激情。他羡慕微,因为微能够得到香的青睐,但是他并不自卑,微有微的学问、气质,自己有自己的勤劳、艰苦。

  “就算香以后嫁给微我也不会生气的。”

  下了山坡,经过滴水崖时,他忽然看见河边一个老奶奶赶着群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只见这群“东西”有点像鸡,可是比鸡大很多,脖子也比鸡更长,浑身雪白,喙和腿脚是黄色的。

  他骑自行车下了大路,跟在这群“东西”身旁。

  “奶奶,这是什么?”

  “是鹅!”老妇人笑吟吟地回答道,“鹅适合养在河边,生的蛋比鸡蛋大,所以我儿子就从南方给我运回来二十几只。”

  旭东看着这一列嘎嘎乐叫、憨态可掬的大鹅,失笑说:“我说怎么没有见过呢,原来还是‘外来货’呢!”

  老妇人说:“我以前也没见过,咱们这些生活在穷山沟沟里的人怎么可能见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呢!”

  一只大鹅忽然边叫边倾着脖子、张着翅膀朝旭东跑来。旭东以为这只鹅就像陌生小狗一样是来示好的,没想到这家伙来意不善,竟想啄自己。旭东胆子大,瞅准时机握住鹅的长脖子使劲扔到了小河里。鹅似乎受到了惊吓,没有再过来,跑到了老妇人腿边,脖子蹭着老妇人的腿,伤心地叫着。

  旭东哈哈大笑:“这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吃亏了就去找主人。”

  老妇人说:“是啊!鹅这东西很聪明!”

  她又指着领头的大鹅笑道:“我每次串门它都要撵我呢!”

  旭东讶然说:“这东西竟然和狗一个样!”

  老妇人点头说:“是啊!挺有灵性的。”

  旭东说:“奶奶,我走了。”

  老妇人指着土台子上边一个生长着三两株葳蕤桑树的院子,说:“好!有空来我家玩啊!”

  旭东说:“我以后赶集时一定到您家玩!”

  他跨上自行车刚准备骑,忽然发现两条轮子都没气了。检查发现轮胎上竟扎着几块碎玻璃,内胎似乎被扎坏了。他推着自行车沿小路看,看见小路上有很多玻璃渣,似乎是碎酒瓶的,连声叫苦,只好推着车子去镇上修补。

  小镇夹峙在两道山峦里,分为两个主要区域:

  一是戏台和初中所在的前镇、一是市集商铺等所在的后镇。路上有镇政府、几家小饭馆、货车修理铺、小卖部、人家,泉水井。马路下边的小河旁有许多农民牵着牛、拉着驴、骡子,许多农民在仔仔细细地挑选着、窃窃议着价:

  ——这些都是大牲口,农民们用好几年的积蓄才能买得起,而且这些牲口要陪伴他们十几年,影响他们十几年的收成,他们能不仔细挑选吗?

  河的对岸像普通乡村一样,是田地、人家、菜园,树林,不时有狗吠声和人们的谈笑声传来。

  今天上集,县里和罗子山、张家滩,雷赤等其它镇的商贩都开着三轮、拖拉机,载着货物来这里卖。因为安河镇庙里的神仙很灵,有重病人自己或家属来向神灵祈药,神灵就会降神药给病人,吃了保管药到病除、骨强体健,听说连癌症和不孕不育也能治好,所以有时山西河南的人也会不远千里来上香、祈药,祈求神灵的庇佑。外省的商贩来时当然会带着货物,所以这个小镇虽偏僻,也能买到全国各地的时髦商品。接近后镇的道路两边全是摊位和购买商品的农民,把路塞得水泄不通。货物琳琅满目、不一而足,看得旭东眼睛都花了。

  他把自行车推进镇口的自行车修理店。其它店面都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唯独这里客人寥落,只有四五个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

  这是因为农村人都很爱护自己的自行车。

  正在修理自行车的三十多岁,身体瘦削的男人起身招呼道:“自行车怎么了?”

  旭东说:“轮胎被玻璃扎破了。”

  男人说:“补轮胎五块钱。”

  旭东给了男人五块钱,说:“叔,我可以先把自行车放你这里,回家的时候再来拿吗?”

  男人说:“当然可以,自行车放我这里保管不会出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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