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烟 三（5）

机关大院的西边有一个水坑，水坑和机关大院之间有一片盐碱地，面积约有一百多亩。早先散乱地生长着一簇簇红柳，大风吹来时，红柳摇摆，有点大漠沙柳的风姿。后来，西街大队的社员们在这里种上荆槐。荆槐整齐的排列着，横看成排竖看成线。每到夏季，荆条迎风伸展，能长到两米高，一根根枝条细长，迎风招展，摇曳的身子柔顺婀娜。站在城墙上观望，密集的荆槐绿叶密集，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洋，清风掠过，绿波荡漾，让人赏心悦目。人在荆槐中，犹如鱼潜水底，阴翳蔽日，凉爽如秋。单达亘喜欢猫着腰钻入林立的荆条中，拨弄着一根根柔顺光滑的荆条，像与伙伴做游戏。他穿行在荆槐丛中，像一个在密林中探宝的勇士，又像一个在世外潜行的隐者，享受着孤独而刺激的欢快。

水坑边种有一圈垂柳，枝繁叶茂，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周末的时候，单达亘会夹着一本书，做出学习的样子，钻出荆槐阵，溜到水坑边，爬上大柳树。大柳树高可三丈许，枝丫粗壮，绿叶如云。他会悠闲的坐到树杈中，懒散地眺望着水边的田野，感受着阵阵清风的凉爽，或者半靠着树枝，仰望着蓝天上的流云，时而心不在焉的看一眼书本，时而将书本盖在脸上，享受独处的宁静。也只有在此刻，他感觉自己才是自己。

一人在家时，他也会复习一下功课。然后忍无可忍的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的世界寄托着他对未来和美好的所有向往，那是单达亘的最爱，它能给与单达亘梦幻般的憧憬和意淫一样的快慰。收音机外壳已经破损，旋转开关也接触不良，操作稍有不慎就变成噪音机。但他并不在意，不厌其烦的鼓捣这这个物件，因为那是他伸向未来的一对触角。

他收听广播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那个缺了盖的收音机就像自己的宠物一样，恨不能随时随地把玩，片刻不愿意分离。他洗衣服时听，做饭时听，吃饭时听，睡觉前听……坐在桌前听，躺在床上听，干活时也要带在身边听，不间断的听。他听评书，听小说，听歌曲，听广播剧，听电影剪辑，听相声，听新闻，听星星火炬，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凡所能听，无所不听。但是，只要母亲在身边时，他就不敢太随意。只敢听一会儿，马上就关掉。继续做出学习的样子。好在闫老师对此并不深究。单达亘并不知道，痴迷听广播这件事，为他的情志发展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毕业考试到了，单达亘发现各科题目都比平时考试容易，多数同学都喜形于色。因为之前流行着一种说法，毕业考试都要及格，老师会照顾所有同学，以便他们顺利毕业。许多人早早就交了考卷，单达亘在最后一场考试时，有点踌躇，因为物理题目不太会。张华在交卷时，顺路扔给他一个纸团，单达亘打开一看，竟然是物理题目的全部答案，好像是提前写好的，难怪别人都答题那么快。只是他猜不透这答案最初从哪里传出来的。拉倒吧，管他呢，先抄完再说。最终，大家都顺利通过毕业考试。单达亘的物理课竟然得了九十多分，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会不会是徐老师故意多给了分数？他审查了一遍题目，越发确认了这种猜测。也许，这分数就是随便给的，题目并没有细看。尽管如此，单达亘依然觉得挺高兴，拿这分数向母亲汇报，至少能让她满意，并且也可以作为自己用功学习的佐证。

中考那一天，单达亘早早的起了床，母亲拿出搪瓷茶缸，然后往里面打入一枚鸡蛋，再用筷子搅散，随后把刚开的沸水倒进去，一缸鸡蛋汤就冲好。然后再放点酱油醋，点几滴香油。让单达亘趁热喝下去。单达亘心里很温暖，他从那香气扑鼻的鸡蛋汤里，闻到了母亲对他的浓烈希冀。更从中感受到极为真切的爱子情深。

上午考完后，母亲已经为单达亘准备好了他爱吃的炖菜。饭后闫英还让他睡一会儿，天气太热，家里唯一能解热的的工具就是蒲葵扇。母亲让他躺下睡，自己在他身边摇动着扇子。殷殷之情随着煽动的风穿进单达亘的心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慈母恩情。

然而，他还是耽误了考试，因为时间点卡得太紧，路上耽误了时间。当他感到考场时，已经开考十五分钟。监考老师让他赶紧就坐答题，提示他如果再晚一会就禁止入场。单达亘懵懵懂懂的看着题目，有会的也有不会的，会的没把握，不会的也全蒙上去了。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他已经十六岁了，对于生活的认识除了苦难和压抑，并没有过多的感受。尽管他可以照顾家人，尽管他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尽管在外人看来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他依旧不明白什么是家庭责任和义务。他心中有梦想，但是这梦想很实际，也很切近，那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家庭，摆脱这种无尽头的压抑和困苦。他期待自己能考上师范，像大人一样有份工作，并能实现经济自由。他也想考上高中，几年后成为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子。但他也知道，这种目标很难实现。

但是这种等待时间并不长久，二十天后，范涛来到他的家中，面带喜色的递给他一张纸，那是一张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单达亘捏着这张纸，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失落，内心反而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