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考上了师范
1992年,我考上了师范,录取学校是南阳三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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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也是我和全家人饱受煎熬最多的一年。
中考结束,做班主任的舅舅让我给自己估分,我翻来覆去地推测,给自己定位在500——510之间,一定不会超过510。学校里的老师们根据同学们的估算,预计我的成绩不容易考上自己的理想学校。我失望透顶了,在家里很少说话,也不和别人交流。白天和大人一起去地里锄地,下午和几个同病相怜的同学一起去给牛割草,晚上睡觉总是梦见自己考不上学,或者遇见困难无论怎样都解决不了。
时间好慢啊!第一次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天天盼望着成绩快点儿出来,却又万分害怕成绩出来。要是再考不上,我咋对得起两年复读的时光?要是再考不上,我咋对得起舅舅和几位老师的殷切目光?如果再次考不上,我咋对得起妈妈和哥哥的那份期待之心?我矛盾极了,难过极了,千纠结万纠结,还是生怕自己考不上。
成绩出来,我的分数是509分,老师们在赞叹我估分误差最小的同时,都替我捏了一把汗:我仅仅以一分的“富裕”超过师范学校的投档线。谢天谢地谢时机,还好,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接下来,一家人开始为我三年的学费生活费想尽了千方百计。
那年代,家里还没有积蓄,一家人能够吃饱穿暖就很知足。哥哥当机立断,以500元的价格卖掉了家里最值钱的牲畜——那头被我们呵护备至的耕牛。牛被牵走的时候,妈妈还特意端过来一盆麸子水,给它喝下。哥哥摸摸牛的两只角,一边用瓦片剐蹭牛肚子上的皮毛,一边安慰妈妈,牛去了别人家,肯定不会受委屈的。我心疼极了,远远地看着,它迈着稳稳当当的四方步,蹚过门前的小河,跟着买主走了。我是多么舍不得啊,几年来,家里的十几亩土地,都是靠着它犁、耙、耕耘、播种,是它,陪着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它默默无闻、不辞辛苦,为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改变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为了我的学业,它却不得不另选主人……
哥哥借遍了我们家所有的亲戚,也没有能凑够我的全部学费3840元。那段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沉闷的气息。谁都不说话,哥哥早出晚归,嫂子不怎么说话,妈妈愁眉苦脸,我和妹妹小心翼翼。我们表面上没有多少关心爱护的话语,其实心里时刻都在默默地体贴,关怀着。
晚上,大姐夫二姐夫拿来了家里仅有9的一点儿积蓄,丢在桌子上,直言不讳地告诉哥哥,一个女生上学交那么多钱,应该先考虑考虑该不该上。妈妈早已经看出他们不支持我上学的心思,远远就开始说气话:“把你们的钱拿走,我们一分都不用,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个学也上定了。”姐夫不敢久留,借机而逃。多少年来,一直认为“上学无用”的大姐夫,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最后,姥爷给我补足了最后的缺口——300,面对着那一堆零零碎碎的钞票,我的那份抛弃不了的求学的梦想,重新活了过来。我知道,我的身上,承载了初三辍学的哥哥和辛苦劳累的妈妈多少的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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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时候,舅舅送我坐车去学校。为了过那个能够说上几句话能够在平时关注我一下的老师,舅舅特意从他家里弄了一袋子绿豆。一路上,我心情沉重,不时地仰着脸,瞪着眼睛注视着头顶货物架上的袋子。给我交学费的那个装钱的小塑料袋子,就藏在里边。谁让我们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新新旧旧的票子呢?何况,走完这一路,这一笔钱就永远成了人家的。
从此,我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师范生。那一年,因为那一笔巨额消费,我的一颗细腻敏感的心从来都没有轻松过。
与初中生活比,师范学校的学习轻松很多。没有课的时候,我常常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啥不爽快拒绝出来上学。教师工资那么低,毕业回家之后,猴年马月才能挣够那笔学费……
那一年,对学习生活充满了向往的我,一直都没有开心过。同学们有空了三五成群串老乡、赶大集,我却常常坐在宿舍里不出去。晚上放学,同学们挤在男女生宿舍楼之间的小卖铺里买饼子买零食,我常常蒙着被子早早入睡。星期天,同学们结伴而行,去唐河县城里的舒心园里购物、逛街,我一天到晚躲在织毛衣、读课外书。去食堂吃饭,从不跟那些嘴馋又爱吃好东西的同学一道儿……
那一年,我以这种超自律的生活方式,获得班级里的第一名,被评为班级里第一类三好学生。当30元奖励红包发到我手中,我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哭了。
考上师范那一年,生活中有很多难忘的老师同学和事情,但是最难忘的还是这段最纠结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