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丢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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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话说板子的疯兄傻弟，在与小侄子外出游玩后，因迷路不见了。板子费心费力找了很久，还是没有音讯。只能无奈放弃，带奎娥与两儿子去了城里。
奎娥很用心融入板子的生活，她除了在生活起居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在爱好上也尽量靠拢。
板子喜欢写毛笔字，她就在一旁摆纸磨墨倒茶水。板子喜欢饭后到小区散步，奎娥就学城里女人，挽着他的手陪他去。
两人讲些家长里短，讲父亲罗篾匠活着时候，还有疯兄傻弟的一些趣事。
板子很愿意听听，他离开家太久了。左邻右舍，亲朋戚友的各种小事，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仿佛从这些事里能咂摸出故土的味道，仿佛那些人都从没离开过。他内心深处对家的渴望，有故乡满含怀念的情结。通过奎娥的传递，他逐渐找回最本真的踏实。
在城里多年，他始终无法找到归属感。他向往的是带着熟悉泥土味的尊崇与亲切。那片生他养他的小村庄，是生命最初的动力。他对那里一草一木都有情感。
说到罗篾匠最后缠绵病榻的几个月。端屎端尿，衣不解带地服待的奎娥，没有半句怨言。她甚至很深情地对板子说:“爸去得太早了！要是等到我们情况再好点儿，就可以跟着享点福。他累了一辈子，却什么也没享过。”
板子听了泪湿双目。这个女人虽然在层次与品味上，与自己相去甚远，但心是善良的。
一个人有了善良的本性，就有了立世之本。
当年胡适尚能与小脚太太幸福一辈子，他板子的成就与能力，还远不如胡先生，又怎么不能与奎娥过下去呢？
板子也尽量配合奎娥，她喜欢看电视，他就帮着收拾家务，让她专心看剧。她喜欢吃辣，他也勉强自己学会。
所有的婚姻都不是量身打造，两个不同背景下长大的人，带着各自成长的烙印，硬被捆住放在同一环境里，不靠迁就宽容，哪来的磨合有度，白头偕老？
板子深信，世上没有不合适的夫妻，只有不愿包容、感恩、理解、牺牲的心。
他并没有觉得与奎娥格格不入。他的修养与她的野蛮，他的博学与她的浅薄……种种所谓差距，不过是人不愿接纳的借口。
板子尽量忽略二人在文化上的差距，更多欣赏品性在生活中起的作用。他从不与她讨论工作及与工作有关的事。凡她不懂的，要么教会她，要么忽略不提。
在外人看来有诸多不同的二人，都努力向对方靠拢。在相处一段时间后，没有人们预期的争执，反而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儿子们工作学习渐入正轨，对城里的生活节奏迅速融入。生活比想像更快地进入另一个阶段。
2.
一转眼就是半年，板子正在单位上班，公安局的同志突然来找他。
板子吓一跳，一辈子老老实实，从不与执法部门打交道，这是怎么了？
他忐忑地来到单位会议室，警察很温和又严肃地确认了他是板子后，从文件夹拿了一张纸出来。拿在手上问他:“你是不是有兄弟？”
板子愣了一下才点头，心里直打鼓。警察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有个人需要你认认。是或不是，你看仔细。”然后把纸递给了板子。
板子犹疑着接过来，这是一张照片，上面是闭着眼睛的一张脸。略微有点浮肿，但板子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傻弟弟。
他惊慌地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照片，有点害怕地哆嗦着问:“什么意思？这是谁？是我弟吗？”
警察和气地说:“别急！看仔细！这是你弟吗？”
板子眼泪一下掉了下来，但他没有哭出声，眼睛模糊地盯着照片里的人。是的！那是他的弟弟！他这是睡了？还是……死了？
警察扶他坐下，让他平复了一会情绪才告诉他。他们在A市破获了一宗杀人骗赔案，图片中的人就是受害者。嫌疑人将死者带入煤窑，以打工为名在窑里将其杀害，然后向窑主骗取高额赔偿。
因为被骗的煤窑砖厂企业颇多，警察早就高度重视这件事，在案件初发就进行了抓捕。
对死者的身份，也进行了仔细寻觅与排查。好不容易通过认尸启示，有群众认出了死者，这才找到板子。
警察讲完事情经过，安慰了一下板子，又进行简单问询之后，让他速去处理后续事宜。
板子像抽了魂一样坐在那里，眼泪一直流，但并不出声。
他想不到，他的兄弟就这样与他阴阳两隔。父亲临终托咐的场景历历在目。这才半年不到，他弄丢了兄弟，又接到弟弟死讯。
虽说这些年与他们相处少，但血脉相连，一母同胞之情切也切不断。板子一回去，弟弟是最高兴的。围着他笑嘻嘻地转，还总是摸着板子的手，勾着头说:“哥哥，哥哥。”
板子觉得心很痛，从此那个叫他哥哥的人，再也没了！他后悔没有继续寻找，也许能找到，也许不会死。
3.
奎娥听到消息，那哭憋在喉咙处半天没出来。她一直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她害怕懊悔得浑身发抖，是小儿子害死他的！自己也是个帮凶！
奎娥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咒骂那些杀人凶手。板子在一旁劝她。大儿子被从打工的公司叫了回来，他默默流着泪把奎娥扶到凳子上。
小儿子要上学，很快要期末考试，就没有通知他。事情已经出了，再去分他的心，毫无意义。万一伤心过度无心学习，谁知道呢？毕竟还是个孩子。
板子与大儿子去了交涉处理傻弟的事。奎娥在家心神不宁地转悠，她没法安心。傻弟与自己在家相依为命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他傻，但他听奎娥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力气又大，很多重活都是傻弟在帮她做。那些年多亏有他，否则奎娥不一定能挺过来。
现在，他死了！而且是被自己抛弃后被人杀死的。奎娥觉得自己就是凶手，如果她不提随板子来城里的事，疯兄傻弟就不会成累赘，就不会被小儿子丢掉，也就不会死！
奎娥想想又哭起来，她在心里默念:兄弟你千万别怪你侄子！他还小，不懂事！千万大人大量，别计较！别来找我们麻烦！
她害怕傻弟阴魂不散，会来找她与小儿子麻烦。就天天去庙里找人超度亡灵，又做了送往早日投胎的法事，才慢慢心定些。
板子十来天才回来，煤窑最终还是赔了一笔钱。傻弟就地火化后带了回来。
奎娥看着那漆黑的骨灰盒，内心的恐惧愧疚像放了块冰一样，寒意四起。她不敢走近去，也不准小儿子过去。只是远远地看板子安放，与骨灰盒告别。
小儿子一直很沉默，不知他在想什么。奎娥牵着他的手，紧紧捏着。一个抛弃的秘密，在母子的手心里被捏成了碎片，随着风消散无踪。却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3.
人的良心是很奇怪的，时有时无。当利益冲昏头脑时，良心会迅速消失，或被另一种义正言辞的需求所覆盖。当利益退却，良心便又显山露水，常常从言语间流出，行动中窥见。
小儿子求板子一定要找到疯伯伯，当时是他弄丢的。已经害死一个，他害怕另一个也……
板子含泪点头，他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哥哥！
在后来的几年里，板子与奎娥一有空就出去找人。不管在哪个城市，只要听到有人说很像，都会去。
奎娥的积极与行动，让板子非常感激她。那种发自内心要找到的迫切，板子全看在眼里。他相信，那是出于对自己的爱，也是对兄弟的情感。
更让人欣慰的是小儿子。他每个寒暑假，都会自发组织同学们帮他找疯伯伯。这成了他假期最重要的行程，连刚进城最爱的游戏也不玩了。
谁也不知道疯兄到底在哪里，但板子一家会一直寻找。这成了让他们寝食难安的事，总担心哪天警察会找来。
马上又暑假了！小儿子打好的背包，就放在房间的床上，随时准备随主人踏上征程。它沉重而丑陋，却能让旅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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