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八)
娘没有进过校门,总觉得学校是一个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她会在偶尔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偷偷的往里多看几眼。娘想象不来拿着书本,摇头晃脑的学生嘴里念的是什么。娘崇拜教书先生,觉得他们都是“孔圣人”,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人可比。娘教导我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实娘根本就不知道“数理化”为何物,她只是觉得知识非常重要,它可以改变命运。
在我的记忆里,娘除了认识自己和爹的名字之外,她只会写三个字。记得那是在我准备读小学之前,娘拿着给我新买的铅笔,在一张废旧的纸上费力的写下了“毛主席”。横平竖直、一笔一划,娘写的极为认真,这件事情也成了娘对我最好的启蒙教育。而这方方正正、独一无二的“娘体”,至今都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字体,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这个更美的“书法”。
娘也有会背诵的文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是娘在那个早请示晚汇报、人手一本《毛主席语录》的岁月里学到的,这不正是娘自己的生活写照吗?在高兴的时候,娘还会小声哼上几句《绣金匾》或者其他小曲,她的舞台不是厨房就是我家后院,听到娘的歌声,我和弟弟也会高兴的童心荡漾、手舞足蹈。我们家里人少但我从不觉得寂寞,因为娘走到哪里哪里就会传来声音,她会和毛驴小狗对话,训斥麻雀和小鸡争抢食物,抱怨猫咪太懒不好好抓鼠……
在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下,村子里好多女孩子都被留在家里砍柴放羊干农活,可我却例外。开学的日子里,娘会果断的把我家那几只绵羊捎给堂姐去放,然后打发我去学校。拿着娘给的三角钱报名费,我跟着村里的大小男孩去山背面的小学报名。从此,我便带着娘的心愿步入课堂,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小学生。至今我还在奇怪,娘包书皮、订作业本的本事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只记得每学期开学,娘都会用牛皮纸把我新发的课本包的平平整整,并交待我写上自己的姓名。她还会把整张的白纸折成三十二开大小,用刀裁开,找来一些牛皮纸做皮子,然后用针线在一端缝好,做成一个又一个作业本。最后她还不忘在留下来的纸上用尺子铅笔画好格子,套在自制作业本第一页的下面,让我按着格子书写,以免写歪了不太好看。
为了给娘展示一下我的学习成果,一天晚饭过后,我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写起了“a、o、e……”,娘过来一看气红了脸,对着我直骂脏话,说是打发我去学校不好好学习写字,画几个“窑门儿”有啥用,这玩意儿自己不上学也会画。我委屈的无法辩解,还好这次有爹在,他过来告诉娘,这叫“拼音”,孩子学的就是这个,娘这才止住了骂声。原来在娘的世界里,横平竖直的方块字那才叫“字”,拼音是啥她没见过,就连《毛主席语录》里也没有这样的文字,以为打发到学校的孩子没有好好学习,娘这才急红了脸。事后每次提及此事,娘都会因为自己的无知笑的前合后仰。
娘虽不识字,但在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一贯坚持自己的做法。“去学习”几乎成了娘的口头禅,不管我再困再累,只要一有闲暇时间,娘就会催促我“去学习”。娘认为学习是不用花费多少力气的,只要有时间随时都可以。娘不懂脑力劳动也是需要花费精力的,我也不懂,只是有时候懒懒的不想学,但也得装样子学给娘看,直到有一次我枕着书本睡着了。娘不让我看“闲杂”书籍,她认为课本上浓缩的才是全部精华,没有之二。也不让我唱“流行歌曲”,认为和学生的身份不匹配。现在想来,娘的教育方法虽然有些片面,但对于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来说,这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正是娘这种简单而超前的做法,成全了我,也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