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征文丨黑衣白衫
本篇参与：华山论剑联合征文。
制图：红尘久客
霍府今日张灯结彩，府门大开，宾客络绎不绝，什么事？喜事。
霍老爷五十大寿喜得贵子，双喜临门，天大的喜事。
七少奶奶被人搀扶着坐到霍老爷身边，奶娘抱着小少爷，喜滋滋地围着宴席转圈儿游走，引起一片哗然。
“啧啧啧，霍老爷好福气啊！”
“这小少爷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前途无量呀！”
“恭喜恭喜……”
哇！哇哇！哇……小少爷响亮的哭声给热闹的场面又增添了几分热闹。霍老爷张着合不拢的大嘴，眯着细眼倾听着儿子的哭声，宛如听到天籁之音。七少奶奶额头上布满细碎的汗珠，脸色有些苍白。
五年后，大雨倾盆，黄昏落幕，霍府飞来横祸。
一条黑影如蝙蝠，倒挂金钩，翻墙落入府内。家丁七人，恶犬扑食般围攻上前，几道飞镖寒星闪过，家丁横尸府院，没留下一个喘气的。黑衣人拔出飞镖，在家丁身上蹭了蹭收入怀中，起身一抖黑色的披风，飘向霍府内宅……
天明，霍府上下二十五口，死了二十三口。这些人该不该杀？该杀。
奶娘抱着五岁的小少爷，躲在神龛下抖成一团，神灵保佑这两个不该死的人活下来。
奶娘疯了，是被吓疯的。她见不得穿黑衣服的人，一见到黑衣人就往桌子底下钻，紧紧地抱着桌子腿抖成一团，嘴里还嘀咕着，小宝别出声，别出声，别出声……她在桌子底下一躲就是一天，饿着肚子的小宝只能自己到处拣吃的。小宝和街头的小叫花子们混在了一起，学他们要饭，被他们欺负，有口饭吃不被饿死，怎么样都行啊！奶娘犯病的时候，都是靠小宝讨捡回来的剩饭活命。
一只破碗一根棍，一口剩饭来续命，不问前程在何处，乞儿膝下无黄金。
万寿巷住的都是富人，富人扔的剩饭能填饱一帮小叫花子的肚子。
拣剩饭讨剩饭都得靠运气，运气不好讨不到饭，讨来一顿臭骂，讨来一顿胖揍，讨来恶狗咬大腿。小宝的恶运来了，两条大狼狗狂吠着扑上来，扑倒跑在最后面的他。千钧一刻，就在恶狗向小宝脖子上咬去的一刹那，狗后腿被人拎起，双双扔了出去，狂吠变成哀嚎。小宝被人甩上肩膀，他只觉得两耳生风，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香，甜，温热，一口米汤润过喉咙。
咕噜，咕噜，咕噜，一碗米汤滚落肚中。小宝闭着眼睛不想睁开，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里正吸吮着甘甜的乳汁，他怕一睁眼睛梦就醒了，肚子又会被饿得瘪瘪的。
“爹爹他没死，他把米汤都喝完了，我还想给他吃个鸡蛋。”
“等一下，让他坐起来，躺着吃鸡蛋会噎死。”
鸡蛋！小宝腾地一下自己坐起来，眼睛瞪成鸡蛋圆。对面一个胖乎乎的女娃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身上穿的碎花布衫乱动。没等女娃子把鸡蛋递过来，小宝就双手抢过去往嘴里填，一副小饿鬼现世的模样。女娃子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小宝算是有家可归了，而这个家却是在大山深处。
南山。人多，家大，地广。
救了小宝的命，又把他扛上山的人是南山塞主松岩峰，人称黑衣白衫。此人只穿黑白两色衣服，行侠仗义，乐善好施，武功深不可测。小宝是被救上山来的第几个孩子？无人说得清楚。山上有个师爷，教小孩子们认字读书，还很会讲故事，他说他讲的故事都是原创，真实无虚构。什么是原创？小宝不懂，其他的小孩子也不懂，好听就行，好听就爱听。
南山有学堂。学堂里只有一个教书的先生，他就是师爷。学生都是像小宝这样被救上山的孤儿，给小宝鸡蛋吃的胖女娃也是。她叫树枝，因为被抱上山时还在襁褓中，师爷就给她起名叫树枝，松树枝。只有她叫松岩峰爹爹，其他孩子都管松岩峰叫师父。
南山有田园。种菜、种谷、种小麦。有很多活不下去的乞丐投奔到南山塞，塞主松岩峰为他们求医问药，安置好生活。这些乞丐不再去乞讨别人嘴里的剩食，而是自食其力，挺直腰板向老天要饭。
南山有武馆。健身强体，以武会友，替天行道。健身强体自不必过多解释，习武之人的身子骨，那都是杠杠滴！以武会友，更是顺理成章的事，龙找龙，虾找虾，蛤蟆找青蛙。至于替天行道嘛，怎么个行道法？那都在师爷讲的故事里。
一晃十三年过去，小宝己经成长为一个清秀俊朗的美男子。他风度翩翩，着一身白衫，一把铁骨绸面的折扇随身携带。义父松岩峰在香城经营的南山米行，就交于小宝打理。比小宝大两岁的树枝小胖丫，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胖嘟嘟的脸蛋儿上洋溢着喜气。树枝总是穿一身黑衣，她说爹爹穿黑衣服的时候最帅！其实她是嫌自己胖，觉得穿黑衣显得苗条。树枝根本就算不上胖，只是看上去比小宝丰满而已，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师爷每周都要带着树枝下山，到香城里归属于南山塞的几个商铺转一圈，最后落脚在小宝打理的米行住上一宿。
姐弟见面格外开心，每次树枝都会给小宝带一些鸡蛋过来，她说山里的鸡蛋比城里的香。小宝觉得，只要是树枝拿给他的鸡蛋，就是比任何鸡蛋都香，和十三年前的那个鸡蛋一样香。两个人一见面就聊个没完没了，完全拿师爷当空气，师爷只有在给他俩讲故事的时候才有存在感。
师爷的故事又开讲了。
话说香城有一个富商，财资雄厚，家丁满院，老婆成群，够得着的都想巴结。那真是要风得风，想雨得雨，可就有一样，年近五十膝下无子。这富商大老爷天天烧香拜佛，出资修庙，为求得一子花了大把的银子。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儿子还真就求来了。在富商大老爷五十大寿那天，他的七姨太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天大的喜事啊！之后这富商的作为就不咋地道了，香也不烧了，神也不供了，挖空心思地敛财搞钱，想必是因为后继有人，想攒下金山银山给儿继承。
富商钻进了钱眼里，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成了为富不仁之人。他的“后宫”也不得安宁，几房姨太勾心斗角杀心四起，第一个受害人就是七姨太，七姨太被她前面的六个“姐姐”密谋害死，执行毒杀令的正是她们贴身的丫鬟。七姨太身边的丫鬟也参与其中，这傻妮子幻想着七姨太死后她能登位。
七姨太死了，富商大老爷也没怎么悲伤，本来七姨太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抵债给富商当小老婆的，虽说是母以儿为贵，但家丑不可外扬在富商的衡量中更为重要。
富商的儿子五岁那年，有一个义士替天行道，夜闯府宅，为七姨太报仇雪恨，府上二十五人，只有两人躲过一劫。那义士正是七姨太青梅竹马的伙伴……
师爷的这个故事讲的有些长，树枝已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小宝在发呆，他望着师爷嘴里吐出来的，带着辣味儿的烟雾，仿佛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喊，小宝别出声，别岀声……
唉！睡吧，天都快亮了。师爷把他的烟袋锅子在凳子腿上敲了敲，起身走进了里屋。小宝的脑子里乱做一团，奶娘，黑衣人，爹爹，白衣人扛着他飞跑，狗叫，挨打，鸡蛋，练武，树枝……他怎么也穿不起来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有些事情忽明忽暗地闪现出来，打乱着顺序。师爷今晚讲的这个故事，就像是揭开了某处的封印，放出来一个声音，小宝别出声，别出声……
三年后，南山寨设擂台，擂主松岩峰。
所有弟子被招回南山，打擂赢得寨主之位。
小宝回山，身边带着一个蒙面女人。
打擂开始，松岩峰老当益壮，一连击退十人。小宝跃上擂台，先是跪拜师父，连叩三个响头，起身折扇在手，施展轻功。只见两条白影缠绕穿梭，一个空手展翅，一个扇开扇合，如两只松鹤空中斗舞，难解难分。众人的眼神跟不上两人的动作，看不清招数，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巴都忘了喝彩。
忽然，松岩峰露出一个破绽，被小宝步步紧逼，退到擂台边缘。
“小宝，杀了他！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蒙面女人的这一声喊，让全场鸦雀无声。
“小宝，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想好啊！” 师爷的喊声意味深长。
小宝的折扇骨架中已经探出尖刃，刀尖离松岩峰的咽喉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只要他再往前用力一点点……小宝的手开始颤抖，他把颤抖的手往回撤了撒，眼眶里的泪水打着旋儿不肯流出来，似乎在为浇灭喷发的怒火而做着最后的努力。
“来吧，孩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南山松不做任何反抗，闭上眼睛等死，脸上的表情极为安详。
杀？不杀？要杀的是义父，是从恶犬口中救下自己性命，又教自己如何做人的领路人。不杀，不杀如何对得起生身之父？子不为父血刃仇人，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小宝陷于两难之境。他不能做一个不孝之子，又对眼前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下不去手。小宝眼眶中的热泪终于滚落下来，他一字一句，哽咽着说，师父，请照顾好我奶娘的后半生，咱们来生再会。说完，挥扇扫向自己的咽喉。
出手如风似闪电，反腕相扣击落扇。小宝的扇子飞了出去，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受伤滑落到擂台之下，趴在那里还不甘心地抖动了一下翅膀。小宝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松岩峰，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忘记合拢。这？师父之前是假败……
哈哈哈哈，师爷豪爽的大笑让小宝回头望去。奶娘站在师爷的左边在笑，树枝站在师爷的右边也在笑，这……
“小宝，我刚刚听到一个故事，松岩峰才是你的生父。” 师爷的声音里带着激动。
“小宝，奶娘是我亲娘，我找到娘了！” 树枝笑得泪流满面。
“啊？！！！” 小宝忘了笑，也忘记哭。
“吾儿！” 松岩峰张开双臂，他把小宝紧紧地抱住，嘴里喃喃地喊着小宝生母的名字，春喜，春喜……
嗯，这是最好的结局。
制图：红尘久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