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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小姑疯了

2016-12-02  本文已影响254人  不喜灰

      小姑是我的亲姑姑,我家父辈兄弟姐妹6人,她是老幺。家庭虽然贫穷,却也是百般疼爱过的小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皮肤白皙,身材窈窕,说话轻声细语,一副江南清秀女子的模样。

      只比我大17岁的小姑负责照顾了我很多年,我们感情极好。印象当中,年轻的小姑有一头很长很黑的头发,小圆脸,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为人处世很大方得体,尤其孝顺。当然,这是她23岁之前的样子。她的灵魂与美丽都留在了23岁。

      我5岁那年,姑姑离开了我们的小山村,出外打工。80年代,我们当地出门打工的人还并不多。当地靠种植白莲为主,日子倒也过得凑合。家里当时有台黑白电视,屏幕不大,当时的频道也少,却也是我们认识外界的唯一途径。那台电视机,让我们看到外面的繁华,也让小姑知道了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有一天,小姑告诉我她要去远方了,说是去寻找什么。爷爷奶奶当然不愿意他们最小的孩子离开身边,所以坚决拒绝了小姑出外打工的请求。也许是年轻任性,也许是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太强烈。有一天早上,母亲发现我和妹妹的压岁钱不见了,也不见踪影的,还有小姑。

      那时候的小姑是任性倔强又勇敢的,与以后的她判若两人。


      再见小姑是在一年半之后,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男孩。美丽的7月,正是当地白莲丰收的季节。一区一区的莲田,叶挨着叶,层层叠叠,像一把把绿色的伞,挡住了阳光。田面上,是翠绿色的浮萍,远远看去,像是一道道的地毯。拨开浮萍,底下是游来游去的小鱼,都只有两根手指大小,当地称之为稻花鱼,味道极其鲜美。最美的当属亭亭玉立的荷花了,有粉色的,白色的,淡绿的,有单支的,也有并蒂的,美不胜收。

      满塘延绵成片的莲花和莲叶之间,时不时出现两个身影,那是小姑和他的男朋友。印象中,小姑的男朋友好像姓邱,长得高高大大的,很俊朗的一个人。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小姑的。在孩童时的我眼中,邱叔叔对小姑很宠溺,总是深情的看着小姑,紧紧的牵着她的手。走在莲花田,折一片大的莲叶,为小姑遮阳,趁人不注意,偷摘一颗莲蓬,小心翼翼的剥下莲子,去皮,掰开去芯,递一片到小姑嘴里,递一片到跟屁虫的我嘴里。我总是狼吞虎咽的吃下,抬头看小姑,她仿佛像是在品尝珍肴,慢慢的缓缓的轻咬一口,含在嘴里,有节奏的嚼,我似乎感觉到她满腔的甜味,伴着云津流入喉咙。然后她对着邱叔叔甜甜的一笑,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浪漫。

      这是年幼的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我们当地有一个风俗,有恋人见父母,必须由新人摆桌请长辈吃饭,有一道必备的食物,叫做“肉圆”,是由最好的土猪现取后腿上的精肉,放入大理石制作的大缸,然后用成人大腿那么粗的去过树皮的杉树,由两名男子合力敲打,直至将肉打成泥,佐以自家种植的地瓜粉,做成一个个圆圆的丸子。不管是过节过年,还是平时宴请亲朋,这“肉圆”是必须上的。特殊客人,如未来的岳父母这般地位高的话还需要加上个鸡腿,周边放上8个“肉圆”,盛在白底红花的大瓷碗里,双手毕恭毕敬的端给客人。若是长辈高高兴兴吃了,这事就成了,就算是认门。我听小姑跟邱叔叔说起这个风俗,邱叔叔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两人说好第二天就去街上找最好的饭店摆一桌。想到第二天有好吃的,我兴奋的晚饭都吃不下了。

      可是爷爷却大发雷霆,板着个脸,那天晚上,将父亲,大叔,二叔,小叔,大姑,二姑,母 亲,婶婶全部叫到了一起。农村的夜晚是安静的,除了蛙声,周围寂静得可怕。在家门口的大杉树下,平时用来乘凉的凳子坐满了家人。小姑和邱叔叔站着,低眉顺耳的看着爷爷。

“小邱啊!之前小莲承蒙你的照顾了,我代表全家谢谢你”

“伯父,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的,我跟小莲是。。。。。。”

“你明天天一亮就回去吧”爷爷打断了邱叔叔的话。家人都一脸不解又一脸无奈,没人说话,年幼的我似乎都感受到了当时那种针掉地板上都有响声的可怕的声音。

“爹,小邱是来提亲的!”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小姑清醒过来,急切的说道。

“我不同意!”爷爷冷冷的说道

“我就要嫁给他,你挡不住我的”

“那你就没我这个爹,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小姑也犟着脾气躲在房里好几天,偶尔爷爷不在的时候会偷偷溜出去见邱叔叔。母亲说,时间长了爷爷会答应的,当年外公也不同意母亲嫁给我的父亲,母亲扬着头被外公打断了竹扫把,最后母亲跳入家门前不远的水库,才得以成就了父母亲的一段姻缘。全家人还是挺喜欢邱叔叔的,包括年幼的我。爷爷之所以不同意,是舍不得小姑远嫁,邱叔叔家距离我们一百多公里,在那个交通并不方便的年代,算是遥远的。10多年以后,我却嫁在了这里,这是后话。

      又过了两天,是我们当地俗称“赶集”的日子,农村人口居住的很分散,每家每户都是独立的房子,村与村隔得更是远。买东西卖东西都很不方便,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个日子。一般每月的农历初3、初8,13,18,23,28为“赶集”日,那天需要买东西的,卖东西的会聚集在最大的中心乡镇上,选择购买和售卖自己所需。是个异常热闹的日子。那天小姑一早就梳洗干净,穿了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把头发整整齐齐的编成了两条麻花辫,黑油油的垂在肩膀上。她到家人每个房间问候了一声,还亲了亲我的额头。

    小姑是打算趁那天人多和邱叔叔的私奔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房间看电视的我,突然就听到木板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什么物体掉落的巨大的声音。我和母亲赶紧冲出门,对面闲置的柴房传来“哎呦”的声音。是爷爷!只见他躺在地上,一脸煞白的冒着冷汗,右手扶着左臂在地上打滚。闻声而来的父亲、小叔叔赶紧把爷爷扶了起来。二叔哆嗦着手把摩托车骑到柴房门口,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爷爷送往集市的乡镇卫生所。

      小姑正在收拾衣服,听到消息的时候,手里的红色外套掉在了地上,她静静的沉思了一会,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重重的叹了口气。拔腿就往街上跑去。等小姑来病房看爷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家人围在病床边,听到脚步声,大家都抬起了头,小姑眼睛红红的,一声不吭的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天边的余晖发着橘红色的光,透过木的窗棂,笼罩在小姑的身上,照进她的眼睛里,红的似血。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邱叔叔。

    小姑也不再出门打工了,待在家里帮忙做点农活。她的头发剪短了些,皮肤也黑了些,越来越勤快,越来越孝顺。只是偶尔会一个人坐家门前的秋千上发呆。那是邱叔叔做的秋千,用一条粗粗的麻绳,绑在芙蓉树的大枝桠间,底下吊着一张板凳大小的木板。很简陋,却是我的娱乐场。我很不高兴小姑抢我的秋千,可是母亲拉住了我,百般告诫我不要过去吵她,我只好作罢。后来,她坐在秋千上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长,我也上学了。

      有一天中午放学回来,刚走到院子口,就听到里面异常热闹的声音。有一阵阵的鞭炮声,人们大声的说话,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好不热闹。我欢快的走进家门,看到厅堂正中间坐着一个女人,一身红色,红色的上衣,红色的裙子,红色的鞋,连袜子都是红色的。看不到脸,因为头顶着一块红色的方布。我走进一看,布上面绣着两只漂亮的鸟儿,嘴对着嘴,红布的四周是一条条长短一致的坠子,很好看。正看得入神,奶奶端着一壶水酒出来了,递给了那个红衣服的女人,让她捧在手里。我凑到奶奶面前问道:“奶奶,这个人是谁啊?”奶奶眉开眼笑“乖乖,这是你的小姑啊,她今天要嫁到婆家去啦!”“是嫁给邱叔叔吗?”我大声的说道,引得亲戚全部回过头来,奶奶却突然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带到房间里,交给了母亲。

      在房里,母亲百般叮嘱,以后不能提邱叔叔了。小姑嫁人了,嫁到镇上,那是爷爷为他疼爱的小女,千里挑一的婆家。住集市中央,家里还有个碾米加工场,男孩子个高、寡言,看着老实。

      就那样,24岁的小姑,顶着红盖头,穿着红嫁衣,坐着花轿,从村里嫁到镇上。那时候的她,也曾怀着简单的心愿;和丈夫恩爱白头,幸福美满吧。这样的愿望其实很容易,只要丈夫是个勤快本份的人。而那个我的姑父,他不是。

      小姑嫁过去几个月后,就怀孕了,奶奶带着我去看她。那时候她还和公婆、叔伯一起吃住,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在小姑的房间,我看到小姑抹着眼泪跟奶奶说话,说婆家菜里没有油水,每天食之无味,怀孕了婆婆也只是给他清水加白菜叶煮饭。而丈夫对她也是不闻不问,很少陪她。自己挺着肚子,还要去河边洗一大家子的衣服,站在水里,脚凉、腰疼。奶奶生性软弱,也陪着小姑流眼泪却又无可奈何。甚至,回家都没有跟爷爷说起,乃至于大家都不知晓。

      半年后,小姑生了,是个女孩,大眼睛白皮肤,倒是很端正,做完月子,婆家就给他们兄弟几人分家了。小姑分的房子最差,好在把碾米场分到了,父亲安慰她说,好好操持,不会愁吃穿的。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吃的大米都是自家种植,收割,晒干,然后储存在谷仓,要吃的时候,用竹子编的箩筐挑上一担,到碾米场里去壳,再回家筛选一下,粗糠拿来烧,细糠喂猪,大米就是全家的口粮了。那时候的碾米场生意极好,算是富裕的行当。

      可是小姑的那个男人,却愣是把这么好的行当给搅黄了。他每天睡到中午11点,任来碾米的人敲破门都懒得起来,偶尔起来做一下,还老是跟客人为了一点点事吵个你死我活,时间长了,就没人来碾米了。他好吃懒做,有点钱就去赌,赌赢了就去喝酒,输光了就回来偷。把小姑唯一的一个结婚戒指都偷去卖掉了。一开始小姑还会闹,跑去公公婆婆那里说,却被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娘家来哭诉,娘家人却做了一辈子后悔的事,他们觉得那个男人只是还年轻,等孩子大一点有压力了就会改的,所以都是劝小姑忍忍,再忍忍。或者,爷爷也是不相信,他百里挑一给小姑选的丈夫会差吧。

      小姑有苦难言,再也不跟任何人说起。直到那个男人开始用拳头,从第一次的一拳打在小姑的左脸,到后来的雨点般的打在全身。从一开始的打完还会自责、道歉,到后来的不尽兴,冷笑,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小姑就这样成了那个男人的出气筒,没生意被打,输钱了被打,女儿哭闹被打。甚至根本没有缘由的,只要他想打,就不分场合的拳打脚踢。小姑每天活的战战兢兢,如同地狱的生活,距离不过5公里路的我们,却并不知情!

      直到爷爷因为意外,匆匆的离世。记得爷爷出殡那天,天特别的阴沉,一家人都还沉浸在爷爷离去的悲痛中。将爷爷的物品烧掉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在,突然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声,让我们震惊了。“爹啊,你害得我好掺啊!”在厅堂,小姑曾经出嫁的地方,现在摆着爷爷灵位的地方,小姑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一家人才知道小姑这几年过着怎样的日子!二叔很激动,怒气冲冲的要去找那个男人算账,被奶奶哭着抱住了。父亲倒还算冷静,劝小姑过不下去就离了。在一家人的支持下,小姑决定第二天就回去把东西带上,然后回来娘家住,商量离婚的事。

      第二天,小姑像铁了心一样的走了,却没有在意料中回来。

      直到,我在学校,听到两个镇上调来我们村教书的女老师的谈话。“你听说了吗?昨天有个女的在家做饭,突然发疯了,一个人在街上狂奔,她家里人追了很久才在莲田里找到,一身的烂泥。”

        等我放学回家,才从母亲嘴里知道,她们说的那个疯女人,就是我的亲姑姑,那个曾经很漂亮的姑姑,那个照顾我好几年的姑姑。

      周末,我跟着母亲去看了我的小姑。她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像疯子。跟平时一样,干净,文静,静静的坐在那里。我走到她面前,欣喜的叫了一声:“小姑姑!”她突然抬起了头,看向我,眼神却是涣散的没有光彩,好像在看我,又好像看不到我。然后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话“燕子啊,要好好读书”我的眼泪一瞬间就决堤了,热泪滚下来,年幼的我,知道曾经的小姑回不来了。

      小姑这一疯,就疯了一辈子,时好时坏。后来她还生了一个女儿,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婆家带去结扎。她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了。一个人承受家暴,贫穷的日子,把两个女儿抚养长大。

    去年,小姑终于不用挨打了,那个男人被车撞了,瘫痪在床。可是小姑已经提前衰老了。瘦的像一根芦苇,干枯的摇摆着。女儿也是早早的辍学,结婚,并不如意。

    小姑仍然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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