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樟树下（三）

      转眼便入夏，村口的香樟树愈加繁茂起来，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般大小的光斑。马家村的学生们都该放暑假了，张小宝坐在香樟树上想着。

      张小宝自那日跟牛娃分别，整日闷不吭声，仿佛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般，张跛子问他话，他就“嗯嗯”两声。

      这季节也忙，张跛子早早出门，忙着给后山脚的一亩二分田打药放水，早稻也快收割了，可不能马虎。又要把山坡边的一亩半田犁出来撒晚稻种子。张跛子歇了几天工，把铁铺子关了，门口还扔着一些旧农家什需要修补的，他也没顾上了，都在忙活着庄稼地里的事。

      这天天晚了，爷俩收拾好碗筷，饱了肚子便躺在竹榻上，竹榻前火钵里烧着艾蒿子驱蚊虫，烟雾漫开来，蚊子也不敢近身了。墨色的夜空，星星格外璀璨，院墙外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远处人家都在院子里摇着蒲扇拉家常，有一下没一下地传进他们耳朵里。

      爷俩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张小宝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一直觉得星星很美很亮，也很遥远，远到好像不该在他的天空里。

      这会儿张跛子才觉着这段时间张小宝话少了，平日里让做啥就做啥，也没怎么犟脖子了。

      “小宝，怎搞的？天热哪难受吗？”张跛子粗糙的手便搭在张小宝额头上，又放在自己额头，“没发烧啊！谁惹你咧？”

      “没……没人惹我”张小宝侧了个身子，两行泪水滚落下来，他咬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张跛子愣了，他起身抽出一袋旱烟卷了，“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他想着，是不是小宝想家了，虽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带回来时也能记事了，是不是想起了啥？

      张跛子狠狠吸了口烟，劣质烟草进了喉咙里，让他忍不住“咳咳……”，猛烈的咳让他的眼泪都流出来。他捏灭了旱烟，吐了口痰，摸了把脸清了清嗓子：“小宝，你说，你是不是想以前的家了？老爹我哪里对你不好，啊！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紧着你！上次去集市，看见那把弹弓，我想着你喜欢爬树，立马给你买了……”张跛子突然喋喋不休起来。仿佛有道不完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急什么劲？

      “不是的，老爹！”张小宝翻身坐了起来，两条光腿无意识地来回荡着。

      张跛子又愣了，他没说话了。

      “老爹，我觉得我长大了，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听别人说，要想看到外面世界，你要上学，没有知识是永远走不出去的。”张小宝看了看头发有些灰白的老爹。

      “那你早说啊！老爹不让你上学吗？之前送你去过学堂，你自个儿不想去咧！”

      “那会儿觉着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现在不这么想了，老爹。”张小宝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现在学堂放假了嘿，等开学，老爹一准送你上学去。”

      “真的，老爹！”张小宝从竹榻上跳了下来！“喔，喔，我要上学啰！”张小宝撒腿绕着院子狂奔起来。

      “这孩子，我以为怎么了呢，咳咳……”张跛子笑了，他用粗糙的手捋了捋头发，又继续躺了下去，“这晚上的星星不错！”

      张小宝爬上了院墙头，他坐在上头，望着村口那通向远方的路，起风了，仿佛听见了香樟树“哗啦啦”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