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的361种味道

红烧肉的361种味道

东林寺的方丈一藤大和尚最近有些烦恼。事情是从小和尚三问吃了那碗红烧肉开始的。三问从小在寺里长大，天资聪颖，做过沙弥尾，是将来接任方丈的人选。方丈为他精心挑选三位法师，二空、二净、二能，作为他的辅导老师，但大和尚也经常亲自指点三问的修行。

话说那天在方丈室，大和尚正在查问三问的学业，他的好朋友李樵夫端来一碗红烧肉。大和尚说声“放下吧”，便随老李出去了。

三问从小在寺庙长大，根本不知那是何物，便抓了一块来吃。一吃便停不下嘴。一盘下肚，人竟如痴了一般，嘴里喃喃不休：“醍醐灌顶，醍醐灌顶…”

大和尚当头棒喝把他弄清醒，又宝相庄严地告诫他那并非醍醐，而是一碗荤腥之物。三问倒不惊慌，沉思半响后说：“师父，我怀疑修行是否值得。”

大和尚唤来三位法师，让他们各自想办法。

二空出家前是个富商，他瘪瘪嘴说：“不就是碗红烧肉嘛，我早说了色空不二。”他建议，弄很多很多的红烧肉给三问吃，吃腻吃恶心，便好了。

“三问，你说呢？”方丈问。

三问道：“法师是说，满足的终点是厌弃。但世俗的诱惑不止红烧肉，我是否需要经历俗世的各种享乐之后才能解脱？”

二空惭愧地说：“当年我自认为是享尽了厌倦了荣华富贵才遁入空门。其实，这些年来我几乎夜夜梦见当年是何等风流快活。都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我还修个什么行呢？”他拜别方丈，自行还俗去了。

二净出家前是个屠夫。“出家人戒荤腥，说到底是慈悲为怀。”三问问：“对众生的慈悲心从何而来？”二净道：“我一生杀猪无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从来没把它看作一个生命。但有一天要杀一只自己养大的鸡，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方知自己罪孽深重。不如你也试试看，亲自养大一头猪。它可以继续是一头猪，也可以变成红烧肉，取决于你是否同意宰杀它。也许这就能放下对那碗红烧肉的执念。”三问合掌道：“法师用心良苦。但我自小离开父母来寺庙修行，就是为了免于俗世的爱恨恩仇，如今却为了恪守荤腥之戒而培养与一头猪的情感依恋，是否明智？”二净沉思良久，说：“我明白了。”竟也告别师父，还俗去了。

二能和三问一样，也是打小就在庙里。“我没法帮你，除非你能告诉我红烧肉究竟是什么味道。”对于接受过严格内观训练的和尚来说，这倒不算难事。三问详细描绘食用一块红烧肉时的种种感受，它的气味轻拂鼻尖纤毛进入鼻腔稍作停留后直冲眉心和脑际的感觉，它晶莹剔透微微颤动和嘴唇触碰时粘粘又有弹性的感觉，它的汁液在口腔中“兹”地一下化开在舌苔奔跑跳跃的感觉，牙齿切入时胶质紧紧包裹前后齿壁和牙龈的感觉，被细细咀嚼后化作一包浓浆被舌头卷裹着咽下的感觉，它滑过食道甚至在肠胃中蠕动的感觉。他如此条分缕析，共计把它拆分成361种前后相继的感觉。

二能听得目瞪口呆，拜倒在地说，他从未经历过一种幸福感包含了如此多种感觉，丰富细腻而又和谐的统一，“但我仍然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麻烦的是，几天来他一直在喃喃自语，“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三问的问题没解决，三个法师倒是走了两个，一个半痴，方丈不免有点慌张，叫三问去请李樵夫。三问说：“不必了。我已做了一碗红烧肉给二能法师吃。”

一藤大惊，赶忙唤来二能。二能道：“弟子愚钝，但红烧肉的味道与三问所描述的完全一样。”一藤叹气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帮三问呢？”二能问三问：“还需要我帮你吗？”三问道：“法师早已帮我解决疑惑了。”又转向方丈说：“在我用361种感觉完整地描述了红烧肉之后，它已经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