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双入梦来
我叫阿满,是会稽山中的一条青龙。我在这山中生活了一百六十年了,在这山中的生灵看来却也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即便如此,山中那只总爱去人间寻找真爱的白狐却总说我比山中那棵活了两千年的灵犀老树还要老成。哦,这只狐狸给自己取名叫媚儿,是以山中皆唤她狐媚儿。我最瞧不起的便是她日日夸耀的人间繁华。
‘你不要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好不好?那人间可比这山上有趣多了。’狐媚儿总是这样劝我,可我不屑的嗤笑却次次将她惹恼。我不爱人间,我总觉得那里充满了虚伪与奸诈。可就连灵犀也劝我去看看,难道人间真的那么好吗?
我跟着狐媚儿来到了繁华的吴兴郡,这是一个刚刚经历过劫难的地方,可人们很快就忘了,街道上是不绝于耳的喧嚣,还有,新太守的恭迎礼。‘谦谦公子,斯人如玉。’我承认我不是个有文化的妖,但在看见陈蒨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这两个词。会稽山里没有这么俊俏的妖怪。再次见到陈蒨是三日后,新太守征召幕僚的榜文在街头很是招眼。而此刻我正和狐媚儿幻作人间少年郎的模样在街上闲逛,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一阵轻巧的风便将那榜文落在了我的手上。一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溜走的狐媚儿丢下一个狡黠的笑容。
‘子全有礼,不知阁下名姓。’灼灼桃花下,他的声音当真比我那寒满泽里的水还让人舒坦。
‘大人客气了,在下……寒满……子’这名字,若是狐媚儿听见估计得笑的无法自拔。当然,她不会知道有接下来的对话。
‘韩蛮子?这名字倒是拉低了阁下身份,若阁下不嫌弃,不若我赠阁下一字如何?’
‘那便有劳大人’
“阁下以为‘子高’如何?”
“在下贫贱之躯如何当得起这两个字?”
“子全看来阁下当得起。”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记得在我漫长的一生中占了哪一段毫末,但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子高快来看看这玉簪你可欢喜?”他那样子竟像个拾到珍宝的孩子一样
“为何突然送我这个?”我不解。
“想来你是糊涂了,今日不正是你的及冠之日。我的礼物可还满意?”
我记起那日对他胡诌了个年岁和生辰,不想他竟如此放在心上。这竟让我心中有了别样的情绪。
皇帝的圣旨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却也在情理之中。他宅心仁厚深得百姓爱戴,皇帝送他来到这吴兴也不过是对未来天子的历练。我以为我们的缘分自此便是尽头,可当他言笑晏晏的对我说:“子高,你可愿陪我?”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拒绝。我深知这条路除了荣华富贵还有腥风血雨,可我还是说:“好。”当然,我并不知道这要我用一生作为交换。
新帝登基,自然不仅仅是四海同庆,还有那些暗藏的蠢蠢欲动。不过,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起坛盟誓后再也没有见到明天的太阳。只有我和那些死去的人知道,他们是如何被我尖利的爪子刺穿了心脏。
狐媚儿几乎是对我怒吼:“你疯了吗?不过让你来人间玩玩,你竟把性命交付了出去。”是啊,我大概真的疯了。凡人大多以为妖怪吸了人的精气便可维持长生不老,但并非如此,像我这种生活在会稽山的所谓有高尚情操想要修仙的妖杀人乃是大忌,保不准那天就被一个天雷劈个灰飞烟灭了,何况我杀了那么多人,早晚是会被报应的。但我并不后悔。
自从陈蒨登基便在后宫内为我辟了一处宫殿,这自然招到了大臣们的一致反对,毕竟没有那个帝王会在后宫给一个男人留下一席之地。但我知道其实更重要的是那道劈穿了我屋顶的天雷,虽然我很感谢它手下留情没直接把我劈死,但在凡人肉眼凡胎看来,这道雷没劈死我那我一定是个妖孽。我没有心情同他们辩解,何况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一道天雷足够要了我半条命,大概又要闭关两三个月了。
“公子,您出来了?真是不巧,陛下同顼王爷外出打猎刚刚才出发。”
“无妨,你先下去吧。”
“无妨?你知不知道你家皇上正在生死边缘呢?”狐媚儿虽然爱同我玩笑,但我见她神色正经,心下一紧。
“在哪儿?”
“落马崖……诶你慢些。”
所谓落马崖,自古以来有无数英雄在此殒命,所幸我在陈蒨坠崖时接住了他的马,以青龙之力推上了崖顶。后果就是,我再也无法维持男子的形态,说来我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一条母龙了。
“子高,我有一梦实在难解。”我浅笑着为他续上茶水。
“何梦?”
“落马崖,你可曾听过?我梦到一位高人在那里救了我一命。”
“陛下吉人天相,在梦中自然也有高人相助。”只有我自己知道,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可我看见那高人的模样与子高一般无二。”
“陛下谬赞了,倒是子高抢了这高人的功劳。”
“子高,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自然记得……”这一夜,大概是时隔五年我与他难得的一次交心,可这却也引来了不小的麻烦。
“陛下,后宫有一男子已是不妥,况且陛下当为龙嗣考虑,尽早立后。”这又是那位心怀天下的丞相大人在上奏了。
“怎么?丞相大人觉得孤连自己的家事也需要你来教吗?”话语中明显有着怒气。
“陛下明鉴,臣是为陛下着想。”偏偏这丞相大人是个不怕死的。
这次争论的结果是以帝王的妥协而结束的。
“子高你看,孤纵然得了这天下也还是处处受人摆布。”他说孤,他从不在我面前以君王自居的。
天子大婚,九州同贺,唯独这主角却在我这儿喝闷酒。
“陛下今日似乎不该在这儿。”说话间我为自己添了杯酒,试图安抚下疼痛的心脏。
“子高,众人皆说你貌似妇人,你莫不真是女子?”我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竟生生红了一张老脸。
“陛下,你醉了。”我有些僵硬的别开脸去。却也瞒不过我自己内心的悸动。所以当他吻上我的唇时,我自私的没有推开。
“听说了吗?相爷和诸位大臣在殿前闹呢。”
“怎么回事?”
“听昨夜值夜的宫人说陛下昨夜在这儿歇的,欢爱之声彻夜未绝。”
“你瞎说吧,这韩公子可是个男人。”
“小声些……”想来这群宫人太过小瞧我的耳力了。大殿上,帝王的愤怒很明显,可大臣们的坚持也难以改变。
“臣等恳求陛下遣韩将军前往平叛。”理由用的后很合理,毕竟我官居右将军,这要求并不过分。我站在首列清楚地看见帝王紧攥的拳头。我缓缓走出,从容的跪在他的面前:“臣愿请旨前往。”
“子高,你……”他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请陛下恩准。”我继续道。
“呵,好,既然韩将军如此心怀天下孤又如何拒绝。”
“谢陛下。”我承认,我退缩了,若我知道这一去就是天人相隔,我就是拼死也要留下。
送我这天陈蒨始终未曾露出笑脸,我饮下一杯浊酒正欲翻身上马,陈蒨突然拉住了我:“子高,那夜……”我慌乱挣脱策马离去,我怕多一眼就没了离去的勇气。
边疆的敌寇并非骁勇之辈却也难缠,这一战便是两年。我的归来不是凯旋,却是一封密诏所致,我忘了我是怎样走进那静谧的宫殿的,但那殿外的哭声扯的我的心一阵阵生疼。
“子高,你来啦。”他扯出一个几乎凄凉的笑来。
“我回来了。”我想尽量平静地回答他,但颤抖的声线到底是出卖了我。
“那夜……罢了。”我忽然有些悲凉,化作原来的模样缓缓走近他。他伸手抚上我的脸,忽的就笑了:“子高,我知道的。”他缓缓闭了闭眼。“子高,你我初见时你正是穿了这件青衫,当真是惊为天人。”我的泪就这样毫无预备的落了下来,这身衣着正是我在街上初见他时的样子。我瞒了这许多年,原来只是瞒过了自己。
“再见你时我甚至以为是错觉,但是你并无胞妹,我便知你并非平常人,可我不敢问你,我怕你离开我。”难怪这么多年他从未疑心,原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子高,你叫什么名字?”连我用假名他也清楚“阿满,我叫阿满。”但是再没人会回答我了,那年桃树下的少年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从前未曾想过这人间会有什么牵绊住我,也不曾想过有一天失去了会如何痛彻心扉。他离去后不久,他那惯常儒雅的顼弟便把持了朝政,我记得那一旨诏书上给我定的罪名,叛国惑主,是个不错的借口。我任由他们毁去了这副躯壳,然后回了会稽山。这以后的日子我常常看着寒满泽,那被落下的桃花荡开的水纹,像极了那年桃树下的那个少年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