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兵团,一座青春的大熔炉
当几万人的兵团换上了军装绿,住进了简陋也罢,整洁也罢的营房,十八、九岁的知识青年们,从心头曾溢起无限的豪迈与庄严之感。他们也和地方的插队知青一样,对新的生活充满了青春的热烈,这一点通过许多报平安的家信,可以反映的比较淋漓。“爸爸,妈妈,兵团生活很有意思,我们穿上军装挺威风,我们像军队一样编成了兵、师、团、连、排、班。我们都是不戴领章帽徽的战士,过着军事化的、有严密组织纪律性的生活。一个多月,我不但分清了各种庄稼,还学到了不少种植的技术。 我被分配在后勤排的种菜班,全班十二个女战士,大家相处,既是亲密的战友,又是亲密的姐妹。”乐观的精神状态,让暂时还没有摆脱童稚的年轻人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能接受的一种新鲜。当年兵团里的知青常在日记本里记,在口头上讲得誓言,比较简练地概述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使命,“屯垦戍边,寓兵于农。加强战备,准备打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加强北方防线。红在边疆,专在边疆,扎根边疆,献身边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很快,随着兵团的各项准备工作到位,抓政治思想教育,加强战备,向草原进军,向沙漠开战,向荒野要粮,向地层取宝的各项任务全面铺开,知青思想中的浪漫气息便很快消失殆尽。高度紧张的生活节奏,绝对服从的管理体制,把人们个性的东西掩藏起来了,除了机械地服从和尽量加快劳动和生活的频率。班组之间的竞赛,连队之间的评比,每一个都成了集体的一部分,牵一而动全部,无形之间起到了一种捆绑式的关系凝固。在这种凝固中,竞争和差异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圈在了一个范围之中。在这里有党组织,有团组织,它们实施着连队政治与思想的教育任务。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大学习,铺天盖地的大劳动,把知识青年推进了一座洗心革面的大熔炉。在学习中竞争,在劳动中竞争,又把知识青年们摆在不能有丝毫懈怠的紧张、焦虑、沉重的困境中。到了这时,原来在城里学校中的那些温文尔雅的情调,已经没有了生存的空间和时间。人和人之间,要么是盲目的,要么是尖锐的,要么就是麻木的。人与人之间,又是依赖的,又是参照的,你退我进的。眼泪想流不能流,欲喊无处喊,除了适应,还是适应,在适应中等待生命的重塑。
“四好连队”与“五好战士”是一师和二师分别制定的两个评比条件,其条件分别包含了政治思想好,三八作风好,生产建设好,生活管理好。论及个人,则除了前者之外,又增加细化到个人名下的完成任务好,生产技术好,锻炼身体好。这是考核与竞赛的标准答案,也是一种让每一个知青都无法不去面对的实实在在的对比绞索。这个活动不是一蹴而就,而是连年累月,有的连队更是每周一次,进行“周五好战士”的评定。等到全年下来,谁及格谁不及格自然水落石出。光荣属于胜利者,表彰、发喜报,载入档案。相反,落伍者的可怜像也可以想象得到。由此延伸出的坚持“天天读”,开展“一帮一,一对红”,让先进与落后,党员和群众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结成的“对子”要经常谈话、交心,除了帮助解决思想问题外,还有个人灵魂深处的是与非,生活中的勤与懒,和对身边人和事的看法与态度。有个知青在小文章里写道:“那时,班里给我分一个‘一帮一,一对红’的对象是一个异性。这是官差,我们之间的交往仅限于一周一次必须谈,而内容是互相的表态,都希望进步。”这是一种形式,也是一种促动。这一点在我们现在的党建教育活动中,似乎还在延用着其中的一些原理。
这种熔炼活动不断延生出新内容来,后来的“班务会”和“讲评会”,“讲用会”和“学习班”,“忆苦思甜”和“扎根边疆,扎根兵团教育”。这些活动完全填充了知青除劳动以外的大部分时间。也正是这种不厌其烦,有很多雷同和形式主义的活动,把人们头脑中从城里带来的自由散漫的东西都给挤到了墙角旮旯。活动进行了一段时间后,相继都不了了之,偃旗息鼓了。原因是形式主义的大泛滥,和新的政治运动的兴起,只有“天天读”和“学习班”一直发扬下来。前者是坚持学习毛主席的著作,是那个年代贯穿始终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当年知识青年“身在边疆千万里,寸步不离毛主席”的体现。“天天读”在各个连队一般安排在午后出工前,或下午收工后进行。所有知青不管多么累,都必须参加学习。在学习中,除了学“毛选”以外,更多是对照检查自己的错误观点,“斗私批修”,“抓活思想”等等。除此之外,为了展示“三忠于”、“四无限”,还把“早请示”,“晚汇报”也罗列了进来。如果谁敢不参加学习,那是会被视为不突出政治。这可是比生命还当紧的一种谁也不敢背负的“罪名”。而“学习班”多以集体的形式出现,但也有小到为一个人办班的时候。对这种班,谁都不愿意是当事人。
一位兵团战士说:“兵团成立之初,是文化大革命的中期,也就是人们的思想最赤化、最统一、最狂热的时期。每天早操之后,便是‘天天读’一小时,早、中、晚饭前按常规背诵毛主席语录、唱语录歌及样板戏。要赶上毛主席最新批示或政治运动,则要加班加点了,人人要谈心得体会,个个要记笔记。最苦的要数那些文化程度不高的小战士了,真是逼得眼泪汪汪。‘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说来也奇怪,一年半载下来后,许多小家伙的发言,还头头是道呢!”“那时候,‘天天读’、‘评四好’、‘大批判’是兵团战士接受‘再教育’必修课;‘紧急集合’、‘野营拉练’、‘敌情通报’使兵团战士每天置身于高度紧张的军事节奏中。脱坯烧窑盖房,开渠垦荒种树种麦,是兵团战士每天的工作。”这是一个兵团战士对那段岁月的回顾总结,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在里边。写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感叹,当年的兵团用这种熔炉所冶炼出来的一代人,除了文化知识之外,还有现在许多名牌大学永远也做不到的另一类的“优秀”了。
说到时不时的“紧急集合”,和“野营拉练”,这两招是从体能上对你进行一次次的“操磨”式的训练。在这一点上,人们的记忆比前面有过之无不及。兵团战士张兵锋在《沙漠军事行动》一文中介绍说:“这些天搞不清哪儿来的那么多信号弹,夜间一个劲儿地腾空,碰上谁站岗,准得紧张的喘不过气来,然后就是全连的紧急集合、搜索,多的时候一个晚上搞三次,眼皮刚刚碰到一块儿,急促的哨声又响起来。”“队伍一下子被堵塞在一座小桥上,前边的挤,后面的催。朱小莉——这个年龄最小,而又以‘两不怕’而闻名全师的姑娘一下子跳进了一米深的水渠里,双手高举着枪支和子弹袋,毫不犹豫地涉水而过,脸上还洋溢着与她14岁少女不协调的豪气。其他的人随着跳下水去,连登上木桥的也退回来。一片‘扑通通,哗啦啦’的声音,那情景跟电影《南征北战》里我军过大沙河的劲头差不多。”
二师十八团四连战士张淑芬说:“我们四连是持枪连队,大家很自豪,很光荣。为了适应战备,我们白天收工回来,在宿舍里,蒙上眼睛打背包。我们最紧张的是半夜紧急集合,不准开灯,在几分钟之内整理行装,备好背包和枪支,准备出发。可以想像,我们一个班12个人,6个人一个大炕,人与人之间相隔也就一筷子半的距离,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宿舍,我们只能个人忙个人的,谁也不能落后。因为是演练,几小时以后,我们回到连队。看看我们每个人的形象吧,背包散了,鞋带开了,衣服扣错位了,累得我们直想哭。可是再看看我们每个人的狼狈样儿,我们又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我们不怕苦,不怕累,一次又一次的演练,一次又一次的磨练,每次到团里执行任务,我们都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