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博士的爱情
“在干吗？有时间聊聊天吗？”远在长沙读博的老C冷不防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嚓，很难得能接到C大才子你的电话啊！根据我有限的认知，C大才子是从来不会主动给任何一个朋友打电话的，这让我何其荣幸啊……”
“没心情跟你瞎扯淡，老子失恋了，失恋了，你知道吗？”此刻，我虽然看不见老C的表情，但他的语气表现出很低落的样子，我不得不终止了对他的继续编排。
“等等，我有个问题：你失恋？和谁失恋了？没听说你跟谁谈恋爱了呀？”作为大学共处一室四年的老友，老C一向有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讲，怎么可能谈了恋爱又分了手连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事确实来得蹊跷。
我不得不停止正在写作的小说，离开书桌，专心听老C讲起电话来。
“嚓，你这鳖，居然这都不记得了？两个月之前，我不是跟你讲起过她吗？”
“哦，哦，两个月前……”我一边敷衍，一边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这两个月来与老C谈论过的所有关于女人的话题。
“你是说……那个？”我试探性地问。
“就是她啊，我还给你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呢！”
“哦，对对，记得，记得……”
确实想起来了，两个月前，老C神神秘秘地用QQ给我传来一张照片，问我：这个怎么样？
“单就照片来看，说句老实话，我觉得还行，考虑还要去掉各种修图的效果——磨皮、美白之类的，还得打个折扣，给个75分吧。”我还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老C的意图，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的评鉴游戏——我和老C经常互给对方发一些女孩子的照片，由对方来给她们评分，这只是一种穷极无聊的屌丝间自娱自乐的游戏罢了。不过老C容易对别人的照片产生感情，这一点我比谁都懂，因此，保险起见，我给得稍微高了点——其实真实想法是65分，不能再多了。为了照顾一下老C的自尊心，末了还加上一句：不过这女孩子也许比照片中漂亮也说不定。
“那肯定啦。”老C很愉快地说，“这是我在她空间里找到的最不好看的一张照片了，我敢打赌，她本人比这张照片要漂亮得多。”然后老C就给我发那些他认为比这张更漂亮的照片，边说着“没骗你吧”“好看吧”之类的话。
“所以，这个人是谁啊？”我有点受不了老C的故弄玄虚，“你的博士同学？”
“不是，是一个研究生朋友的前女友的室友，哈哈，这弯转得蛮大吧。别问我，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搭上的这条线，反正就是认识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重要的是，我觉得她就是我理想中的对象那种类型，所以，我决定要去追求她。”
“什么室友、前女友，乱七八糟的，你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见过面了吗？”我被他绕得有点晕，只能叫他慢慢从头说来。
“嗯，是的。她是隔壁学校的研究生，学金融的。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喜欢读书啊、旅游啊、运动啊等等，我们在网上已经聊了很多次了，每天晚上都互道晚安呢。”
“又是在网上认识的？也就是说，你们压根还没有见过面，你只看过她的照片，而她兴许连你的照片都没有翻过，是这样吗？”
“什么叫又是在网上认识的？你的意思貌似是我在网上认识过很多的女孩子一样，关于这一点，我要严重纠正你的逻辑错误。”老C似乎有点急，连逻辑学都搬出来了。
“好吧。好吧。C大博士，你就别急着搬你的逻辑学出来吓人了。你难道忘记啦，去年冬天，你不也是和一个女网友聊了好几个月，打得一片火热，只差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去湘潭见面，一看人家长得丑，连饭都不吃，掉头就回了长沙，并在途中将人家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所有的社交网站都把别人拉黑，这样的事也只有你C大博士才做得出来啊。”
“你说那事啊，你不说我倒忘记了，”老C显然有些囧，但他还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严格来说，我不和她吃饭的原因是多方面因素综合起作用的结果，主要是因为没有感觉，感觉你懂吗？她身上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感觉。而那位女士的容貌问题，至多只能算这多方面因素中的一个很小但不容忽视的因子……”
“得得得，又来了。嫌人家长得丑就直说，还什么阴子阳子的。说实话，这又不丢人，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吗，我就从不忌讳我是外貌协会成员……”
“那是你肤浅。”老C似乎找到了攻击我的借口，但又不愿意将这个话题深究下去，只好催着我说，“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吧，我们还是来扯扯现在的问题。”
“你说得对。”老C接着说，“我们确实还没有见过面，她也确实连我的照片都没看过，因为这一段时间我都在留意我空间里面的来访记录，她一次也没来过。”
大凡想对一个人有所了解，总会去对方的空间看看相册、日记、说说，这大概已经是当代人交往的套路了吧。可这个女生居然从来不看老C的空间，估计对老C是相当不感冒啊。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那也不一定，空间有删除来访记录的功能，也许人家女孩子只是矜持，想默默地关注你呢。微信加了没？也许是空间里面的好友动态太多，把你的信息给淹没了，你发发微信朋友圈，兴许就不一样了。”
这是两个月前，我和老C的聊天记录。当时，我以要继续写作的借口终止了这段谈话，只嘱咐他有什么最新动向务必及时向组织汇报。
老C果然用起了微信，每天都要发个四五条，早上来句“早安，可爱的人们”，晚上发句“晚安，愿入我梦中”之类肉麻兮兮的话，害的我们一班同学都在下面留言相互打探C大才子最近是逢上了什么喜事。
老C似乎很享受这种让人揣摩的感觉，尽管他总是在回复中否认自己在恋爱。偶尔还po几张修得很严重的靓照上去。如果不是相熟的话，我敢打赌，从照片上，既看不出老C的身高缺陷，也看不出他平常那低下的穿衣品位。
那段时间，老C总是会在我下午工作的时候，在QQ上找我聊天，并把他和那个女孩的聊天记录发给我，要我帮他分析分析。
其实分析个屁。老C每天乐呵呵地准时给对方发消息，对方经常只是礼貌性地“哦”“呵呵”地回复几句。偶尔让老C瞎猫碰死耗子碰上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才会聊上那么几句。
是个人都能看出女孩子对老C没有意思，充其量只是碍于朋友介绍的面子，才会礼貌性地回复他日复一日的“在吗？”“在干吗呢？”“在线吗？”之类的无聊问候。
一开始，我劝老C说：“现在研究生眼光高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说你要追她的话，估计要花不少功夫呢。不如找个难度小点的再下手？”
“你懂个屁。”老C有点怒了，“难度高的追到了才会有成就感，随随便便找一个，还不如不找。这个女孩子，我追定了！”
我知道老C不怎么懂追女孩子的技巧，却又一向自视甚高。他老幻想着哪天会有一个纤纤美女被他的才学吸引，主动来追求他，然后被他义正严词地拒绝——当然要拒绝，老C一向信奉的是：宁愿自己去追求远在天边的嫦娥，也不要送到嘴边的兔子肉。
看到老C这次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我有些犹豫，或许这次老C真的遇见了他的真命天女？我觉得我应该支持一下老C的幸福事业。毕竟，在一个男女比例2-8的师范院校读到了博士，还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至今守身如玉的老C多多少少博得了我们所有熟人的同情。
“所以，你打算怎么个追法？”
“表白，现在就表白。我马上就去花店买一束玫瑰花，然后到她们寝室楼下去等她。”
“呃，可以是可以，你知道她住哪一栋寝室吗？”虽然觉得有点莽撞，但老C难得敢于主动去追求女生，让他试试，失败了也只当是积累恋爱经验吧，我这么想着，就没有说出我的忧虑。
“这有什么难，我马上就和她联系。”
我只能说祝他好运了。
过了三天，没见老C任何动静，我按捺不住，便主动给他弹了个窗口抖动。
“你的表白大计怎么样，成功了没有？怎么没见你跟我汇报一下啊？”这是明知故问了，我知道老C根本没有行动，可是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不都是由明知故问开始的吗。
“呃，没有去。我在去花店的路上改变了主意，觉得也许时机还不成熟，或许我们应该更多地了解一下对方。也或许，她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啊，也好，多了解也好。至少见上一面，双方心理都有个准备再表白也不迟。”
“不用见面啦，她在微信上面发了素颜照，与空间照片差别巨大。”说完老C把微信截图以及他们这几天的聊天记录发了过来。
“嗯。从聊天记录看，你们的关系貌似有些进展啊。比如讨论到了各自对感情的观点，这是一个敞开心扉的好迹象啊。你看人家女生这句‘到了这个年纪，真不是可以再去轰轰烈烈地爱一场的时候了，难道随随便便就和一个人试着在一起，不合适就分手吗。我现在希望的感情，是一辈子的。’说得多好啊。这样的女孩子，你得珍惜，加紧你的步伐，别让她跑掉啦。”
从他们的聊天记录来看，这个女生确实有许多吸引人的特质，比如活泼开朗、交游广泛、独立、爱思考、对生活有主见，而且，她至少是个很真诚的女生，不扭扭捏捏，也不装。不知怎么，我突然对这女生有了好感，现在的女孩子，有这么坚定的感情观的，不多啦，觉得老C应该好好把握住。
“她确实长得不美，从素颜照就可以看出来。不过这倒不是主要原因，而是突然就没了那种热情。可能是我真的老了？”老C这样问。
“别瞎扯啦。你明明就是嫌弃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好吧。像你这种人，注定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不知怎么，我突然有点生气，结束了这次聊天。
我以为这家伙会消停了，可没过几天，老C又发给我一张女生最近出去旅游拍的照片，照片的角度、光线、背景各种要素拿捏得刚好，虽然没有修图，也没有化妆，但仍把女生拍得简直完美。
“照片很不错，给她拍照的这哥们技术了得！”我忍不住赞叹。
“你怎么就知道给她拍照的是个男的而不是女的呢？”老C冷不丁地反问了我一句。
“女的给女的拍照绝对不如男的给女的拍照上心，因为女的会嫉妒别人的美丽，而男人总想把女人拍得更美丽。这张照片拍得这么出色，绝不可能出自女同胞之手。”我洋洋自得地说出我这套理论，毫不顾及老C看到这句话之后，许久都没有回应。
我方知失言，忙不迭地安慰他：“我也就随口一说，也许只是找路人甲、路人乙拍的呢？”
“按照你的理论，路人甲路人乙才不在乎帮她拍成什么样子呢，一定是很关心她在乎她的人，才能给她拍出这么好看的照片来。”
这家伙学得真快，我正思忖这怎么破这个局，老C的消息又自顾自地发来了：“她一定是和男孩子一起出去旅游的，这样也好，路上也有个照料不是吗？可是，我应该抓紧了。”
“抓紧了？抓紧什么？”我被他这跳跃的思维搞晕了。
“抓紧追求啊，她身处一个理工院校，身边一堆饥渴男，还有一堆不怀好意的师兄们，个个饿狼似的盯着她呢。我得赶紧向她表白，不然被别人抢先一步就很难堪了。”
“擦，你前几天不还说对别人没（bu）感（piao）觉（liang）了吗？”我表示疑问。
“哎，我只是和你说着玩呢。你也说了，这么好的女孩子我怎么舍得就此放弃呢。我一想到她身边那些师兄同学那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就觉得我真有义务把她解救出来呢。”
“卧槽，尼玛变得可真快，居然就开始吃醋了？”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这几天突然觉得这个女生绝对就是我此生的真爱。如果能追到她，这辈子的幸福都有了保障。相反呢，如果我不去表白，不去勇敢地追求一次，我会后悔一辈子。”
“那你总得先去约人家，至少约出来先见个面，吃个饭再说吧。”我不知道老C又突然从哪冒出这么浓烈的感情。难道是因为这张最新的漂亮照片？还是说这几天的聊天记录又有新进展？
“我是想约，但我又害怕……”
“怕什么？怕见到真人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怕到时候失望，怕自己像上次一样一转身就逃？”
“……”
老C给我发了一个擦汗的表情就不知所终。
我知道，照老C的风格，这货要下定决心去追求，一定会三番四次地放弃，还会三番四次地来找我支招，因此我也没再主动追问这件事情。
直到两个月后，老C拨通我的电话，告诉我他失恋了。
“你给我好好说说，怎么个失恋法了。”我停下正在写作的小说，专心地问老C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说，我最终鼓起勇气，约了她出来吃饭了。”
“她答应你出来了？”
“答应了，我们刚刚吃完。”
我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正是周六晚上八点半。“挺会选时间的嘛，现在刚好吃完饭就可以看橘子洲的烟花。”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订在江边的西餐厅，氛围还不错，有红酒、牛排、蜡烛。”
“所以，你在餐桌上跟她表白然后被拒绝了？”我猜应该这就是所谓“失恋”的意思了吧。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只是，你懂的，在桌上的时候，我对着她的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啦，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有点冷场、小尴尬都在意料之中，这次表白没成功，至少也为下次开了个好头，下次约她出来就很容易了呀。”我给老C打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C突然泄了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我们没有冷场，也一直聊得很融洽，但就是没有那种感觉。感觉，你知道吗？就是说我看着她那张脸，居然没有一点要跟她表白的冲动。”
“别说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不会又饭都没吃完就把别人丢一边自己跑掉了吧？”我想起了湘潭那个妹子的悲惨遭遇。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老C说，“我们一直吃完了东西，还聊了一会天。期间我还故意暗示了几次晚上会有烟花看。”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不知道老C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我一直在等她主动邀我一起去看烟花，但她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我忍不住了，主动邀请她一起看烟花。”
“这……如果她邀请你看烟花，你会看吗？”我记得老C并不喜欢看烟花。
“不会，我会拒绝她，说我还有事情要忙。”老C一本正经地说，“我只会陪我喜欢的人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那还有什么纠结的呢？”我又被老C搞晕了。
“问题在于，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了。甚至没有找一个诸如要写论文、有朋友要陪之类的堂而皇之的理由，而是直接把我的邀请给否决了。”
老C说得有些激动，貌似自己的尊严被人侵犯了似的：“要知道，我和她聊天聊了一两个月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知道她内心想要什么。我甚至以为她对我是不无好感的，她能答应我出来吃饭也是基于这种好感的。我甚至觉得，如果我今晚要不是突然决定不对她表白，她是毫无疑问会接受我的。”
我不知老C这么强烈的自信是怎么来的，只是稍稍有点为那个女生抱不平：“幸好人家没有主动说要跟你看烟花，不然被男生拒绝，那该多没面子。”
“这正是问题的本质所在。”老C又慷慨激昂起来，话筒里的声音也增加了好几十个分贝，“她压根就不想和我呆在一块，即便出来吃饭都可能只是礼貌性地应付一下，所以吃完饭马上就说就要回去。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丝一毫也没有，我们之间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而我呢，还傻逼兮兮地认为她对我是有意思的，以为我表白就一定能成功。你说，这难道不让人很受伤吗？”
“说的也对，可是考虑到你们本来就是初次见面，不想和你长待也是情有可原的呀。再说，你都说对她没什么感觉了，又何必在乎她有没有想跟你看烟花的想法呢？”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我一想到这个问题的实质是我一直都在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就觉得自己真傻。我一看到我发给她的那些肉麻兮兮的问候短信就觉得无地自容，想死的心都有了。”
“哎，兄弟。无所谓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她，她也不在乎你。你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又何必再纠结这些小事呢。”我只能这样安慰他。
“哎哎，说得也是。”老C唯唯诺诺地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大概又要换签名发微信发微博宣布自己失恋的消息，并且失魂落魄不吃不喝不洗澡蒙头大睡三天，来表达自己对这段爱情的沉痛哀悼了。如果能找到酒伴，估计还要与之痛饮三杯，借酒浇愁，并慨叹自己的情路为何就会如此坎坷云云。
当然，我也知道，三天之后，一切如常，老C还是原来那个老C，一点都不会改变。
我有时候会想，照这样下去，老C的情路只怕是会一直这么坎坷下去吧。
哎，这可真不厚道，我其实应该说点他的好的。
20131007 14:03 写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