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阴影下的恋爱和情感
这是笔者就双相情感障碍得恋爱问题所作的回答。想到,婚恋在双相/抑郁患者是个普遍的问题,就把这一点想法放在这里。
双相情感障碍这个病,一生要面对的问题有四:学习、工作、恋爱婚姻,还有一个兜底的治疗。医院处理的是治疗,但是,这不是完整的解决,作为患者自己,要在这四个方面平均注意。作为患者家人,要在这四个问题上平均着意,不可偏废。
这里面任何一个问题没解决好,这个问题的后果就会从各个层面上影响其他三个问题。双相患者往往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寻求帮助的路径有限,随病情进展,人格趋于更加不稳定,她/他显然是天然弱势的一方;但恰好在感情这个问题上,她/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伤害对方。这个时候应该怪谁呢?
谁也怪不了,谁也怪不了。
更不要对哪一方恶语相向:说患者本人明知自己有病,出来害别人;说另一方不宽容,既然选择了ta,就应该无限包容ta的病。
也不要说些看起来很忧伤的话,比如精神疾患患者都是善良的人,都是命中注定要承受孤独的人。这样的话在知乎很有市场,但是这些话仅仅到此为止,它的背后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们愿意思考,就不应该理会这样的话,不会对双相患者的病情有半分好处,对双相患者所处的艰难处境的认识也没有半分帮助。
据题主的问题,我简单说一下自己的理解。
笔者上大学的时候,当然认为自由恋爱是天经地义的,就像地球围太阳公转一样不言自明,不容置疑,而且也没有人会去质疑。
当然父母反对儿女自由恋爱,也是常见的。但在这种氛围中,父母做这样的反对时,并不能完全理直气壮,多少抱一点歉意,认为“干涉你是妈妈不对,但妈妈是为了你好”。刑法中亦有“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
后来读刘小枫先生的文章(据一个讲座整理的文稿)《李安是一个不道德的导演》,有一句话:
礼法是上天给的,例如包办婚姻等等,它就是有一定好处的,因为老人是过来人,有生命的经验。
这话我现在完全接受,但当时觉得匪夷所思。写作《沉重的肉身》的刘小枫,在书中通过一个又一个的例子讨论伦理的艰难,何等“深情”!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反动,不是吗?
说起来,在大众文化中提倡自由恋爱,在中国不过一百年的时间,具体到各个阶层,自由恋爱是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正当”,还是个问题。
我们往往会质疑父母的“分裂”之处:上高中时禁止谈恋爱,上大学时也不赞同。到了毕业,就要催着结婚。
我们二十岁时,觉得荒唐;到了三十岁,一定可以理解这样的做法;到了四十岁,我们也会这样要求孩子。
这个问题很简单:就是人生经验,年长的人知道如何避开人生的风险,也许这个知道是用ta沉重的代价换来的。
年长的人晓得人生除爱情之外另有其他价值,一个人能让自己实现多高的价值,决定这个人自我完成的程度。而只有在平稳的生活中,ta才有机会充分地发展自己。
这是一个原则,婚姻是大事,如果年轻人只认为自己的激情是可贵的,而不去考虑年长者的建议,那么,ta是一个缺乏智慧的年轻人。有这样周到的智慧的年轻人很少。将来ta会面对自己孩子的偏执而苦口婆心又无可奈何。
这件事在题主的问题中是一个最典型的体现,如果你爱上了一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你要做更多抉择,这个抉择可能是艰难的。
我在接受很多双相/抑郁患者的咨询时,谈到婚姻爱情这个问题,会毫不犹豫地建议年轻患者(尤其是高年级中学生)的家长,在疾病没有得到彻底控制之前,要约束ta,不要让ta恋爱,这对ta来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涉险。
法律中有权利能力、行为能力、责任能力,在处理双相/抑郁患者的恋爱关系时,我想了个概念,叫做“情感能力”。
如果要有一个平稳的恋爱,两个人都能从中汲取力量,获得那种只有在二三十岁才能有的喜悦和幸福,理论上讲,对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有的人在某个领域非常有能力,做出很高的成就。但是在感情上却幼稚得一塌糊涂。
伦理学的帝王法则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恋爱初期,会畸高地考虑对方的感受。慢慢稳定下来,人会自然而然地回到自己的感受中。这就是为什么刚开始恋爱时不会吵架,稳定之后就会不断地起冲突的原因。
这个时候,能适当的压抑自己,重视对方,就是情感能力的表现。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它的内涵非常丰富,它也绝不容易做到,它也体现着人性的光辉。
严歌苓写作的《少女小渔》,小渔和他的男友江伟在国外辛苦地半工半读,为了获得居留权,江伟和小渔商议,让小渔同当地一个颓唐老头假结婚。小渔的假婚礼上,江伟渐渐觉得不是滋味,晚上回家江伟情感爆发,让她把婚礼上的口红擦掉:
小渔瞪着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了。
江伟冲进厕所,撕下了截手纸,扳住小渔的睑,用力擦她嘴唇连鼻子脸顿也一块扯进去。小渔想江伟明明看见桌上有餐纸却不用。她没挣扎,她生怕一挣扎他心里那点憋屈会发泄不净。
小渔想哭,但见他伏在她肩上,不自恃地饮泣,她觉得他伤痛得更狠更深,把哭的机会给他吧。不然两人都哭,谁来哄呢。她用力扛着他的哭泣,他烫人的抖颤,他冲天的委屈。
这一段真是动人,不是吗?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评论:
江伟这种人,就是渣男。真替小渔不值。
这样的说法,显然是对人的情感复杂性缺乏认识的。
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在这上面,因为病理,被削弱了很多。很多患者的伴侣都曾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面对ta极端的任性,或者前后不一致,或是完全不顾自己的感受,对自己的热情无动于衷。或者是更严重的情形,比如大喊大叫,一点火星就可以激起一场愤怒的冲突。
笔者见过的病例:因为双相的混合状态,稍不如意就动怒,摔盘子,把他女朋友刚做好的一桌饭菜全部倒掉,然后虚弱地后悔,道歉。
这样的情况,绝不少见,尤其是混合性躁狂,因为心绪不良,因为驱动力不稳定,可能出现暴风骤雨式的冲动而又转瞬即逝。因为内心痛苦而出现无指向的运动。
病状复杂,这是另外一个话题,现在说的是,在这样的折磨下,ta会被身心的痛苦所完全攫取。痛苦是一种强调,ta感受到痛苦,同时感受到承受痛苦的自我。
无论是谁,患这样的疾病,都会有一样的表现,谁都不会比谁做的好。ta不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因为病理,病理剥夺了ta的情感能力。
这些是解释双相患者的情感病理。回到题主的问题,当你的恋人是双相患者(或是抑郁症患者);或者你准备与这样的患者进去恋爱关系,这个时候,应该怎么看待呢?
第一。有一些比较现实的事情你需要知道。双相情感障碍属于重性精神障碍(抑郁症同样),如果没有系统治疗,疾病很容易迁延不愈。需要长时间服药,如果复发,可能需要更长时间的服药,甚至需要维持服药。双相情感障碍,家族聚集性明显,有数据称,其遗传率高至百分之三十。
第二。如果决定同ta在一起,就意味着要同他在一个很长的时段内看病治疗,监督服药,并且掌握一定的症状学知识,即使ta自认为正常,你要有能力判断ta到底是正常,还是躁狂或者抑郁。
第三。据笔者采访所及,超过一半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无法正常工作,所以经济是个大问题。如果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而疾病本身会造成经济负担,很可能会没法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工作、房子和车辆购置、生育的准备)。
如果把这些因素纳入考虑,会不会重新慎重评估呢?前面所讲的父母对婚姻的干预,无非就是为了日后宽裕从容的家庭生活考虑,这是获得幸福生活的底线,不是吗?
反过来,在ta患病的急性期阶段,笔者强调简单化情感关系。情感纠葛会将ta的病状复杂化,不利于治疗,不利于恢复。
显然,我做这样的回答并非出于一种“势利”的爱情观。有的人,自己的伴侣患精神疾病,而勉力支撑起整个家,不离不弃,这样的情意,无论是谁都会肃然起敬,肃然起敬是因为它的困难,内中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我们不会知道。而正因为其难,如果贸然进入这种关系,可能造成的伤害不是提前能够设想的。对疾病引起的感情问题做一个梳理,自认为胜过过分感情化的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