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药
也该让康康去读书了,吃早饭的时候春花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平时春华很少和男人说话,但是三个孩子给给春华的身体注入了很多的勇气,尽管说话间仍有些胆怯的语气。
男人继续啃着手中的地瓜秧玉米饼,眉头紧蹙地嘟囔一句,这么硬的根都切进去了,婆婆细溜溜地喝了口稀薄的玉米面汤说,儿啊,现在的年月,我算是看明白了,有吃有喝就不错了,谁不想吃好吃的,说完又细溜溜地喝一口,春花看着说话不在像从前尖酸刻薄的婆婆,内心竟然涌出一股热流,却又让人很难过。
半晌,男人说话了,明年开春让他上学去吧,将来不能吃了没文化的亏,没想到男人竟然马上同意了,春花高兴地看着儿子康康,康康的眼睛更加明亮了,欢快地说我也能像雷子哥一样去上学了吗?
春华看看儿子,又看看坐在对面男人说,这马上过冬了,地里也没什么活了,要不就让孩子冬天去插班吧?
男人端起瓷碗的双手停在嘴边,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春花,慢慢地又收回目光,将瓷碗又放到嘴边,稀溜着喝了一口,只听喉咙发出咕咚一声将粥咽进肚里,慢悠悠地说,过几天我先去学校看看,说完又将瓷碗放在嘴边往上抬起,又是咕咚一口,春花还想说什么,只是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康康阿,你以后就不用整天去拔草喂猪下地牵牛了,一定会让你去上学读书的,不能像娘一样。
整日忙着生计,为一家人的生活精打细算的春华,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孩子的内心,但是她竟然连孩子发高烧都没有发觉,自从生了二女儿,儿子康康开始和父亲睡一个床,春花则搂着两个女儿,对儿子康康的关心少了很多。
天起越来越冷,把棉衣给孩子们找出来才发现都短了一截,棉花已经没有了,思来想去春花从自己床上的压风被里抽出来一些棉花,把短的一截给接上了,没有多余的棉花再给小女儿做棉衣了,春花打算今年冬天不让小女儿下床了。
小女儿出生时,表姐不仅带来一瓶麦乳精也还带来大半袋子沙土,母亲带来的十个鸡蛋和两包红糖月子里就吃完了。
给人家剪窗纸攒下来的三毛钱,除了花了一毛钱给小女儿买了五个鸡蛋,剩下的两毛钱一直没舍得花,就怕有个啥事好事能应个急。
在春花发现儿子康康异常的时候,大雪已经下了一天夜了。
屋外的积雪能把人的双脚埋没不见,整个村庄笼罩在白茫茫的雪海之中,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还在不知疲倦地飘飘洒洒,院子四周,乃至整个村庄都没有一丝动静,静谧的让春花心里发毛。
前天,她听到公公给男人说,冬天地里一点活都没有,孩子上学也得花钱,他托人问了十里之外的砖窑厂,还需要摔坯子的人手,男人听了不吱声,公公继续说你这都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这孩子多了花钱的地方也多,在父亲的劝说下男人决定跟着年近五十的父亲去砖窑厂,天真的康康说想跟着爷爷去玩。
那不是孩子玩的地方,听话在在家和妹妹们玩,爷爷耐心地劝说孙子。
男人却说男孩子就该出去摔打摔打,让他去吧,过几天再把他送回来。
果不其然,没几天男人就带着儿子康康回来了,煮晚饭的时候,春花还特意在玉米粥了加了一块地瓜,可惜儿子饭都没吃就睡着了,春花以为孩子就是走累了,也没太当回事。
第二天一早,男人吃过早饭走出家门,春花跟着走到门口,北风裹挟着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男人的棉帽上,围脖上,眼睛上,破胶鞋踏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脚印。
春花看着男人在胡同口与霞嫂走了个对面,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男人回头向春花站的方向指了指,霞嫂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春花,男人继续往前走了。
等霞嫂走近春花,俺家小雷都没有上学,听说是教室的屋顶塌了。
塌了?春花惊讶地问。
是的,昨天晚上塌的,说是雪太厚,压塌了,现在没人敢上去扫雪,看样子得有一段时间不能上课呢!对了,你家大福说你家康康在家呢,让两个孩子一起玩玩也挺好。
听霞嫂这么一说春花才想起儿子还在床上睡着呢,春花赶紧回家,叫醒仍熟睡中的儿子,却怎么也叫不醒,窗户贴了一层塑料纸,又糊了一层旧报纸,床前黑乎乎的,春花撸起棉袄袖子,将手腕搭在儿子额头上,怎么会这么热,她心里一惊,赶紧给儿子穿好衣服,又裹上半截褥子,康康虽然比同龄孩子瘦一些,但是将一个八岁的儿子抱在怀里春花仍然觉得太轻了,春花请霞嫂帮忙照看两个女儿,慌忙出了门。
那时候的春花还没看过电影,更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会在一块白布上看别人演绎各种酸甜苦辣的故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抱着孩子一路狂奔,那一路上啊,就像一辈子那么长,她感到那么怕,第一个孩子在她后背上离开的瞬间仿佛在她后背打上了烙印,那个瞬间片段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放,哐当一生,春花的小脚在地面打了一百八十度的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幸亏厚厚的积雪她才没有受伤,手中仍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褥子,慌忙中掀开褥子看了一眼,康康的双颊微红,气息微弱,春花爬起来继续前行,发觉左腿膝盖处一阵剧痛,来不及多想更没时间察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个并不陌生的卫生所。
怎么才送来,这烧了几天了?你看这孩子都烧迷糊了?
春花愣住了,孩子昨天晚上跟他爹回家的,要是烧也就烧了昨天晚上一晚,都怪我昨天没看下孩子,春花着急的只顾埋怨自个。
老赤脚医生安抚春花说,这样,先开点退烧药拿回去吃,得赶紧先退烧。
还有其他药可以吃的么,不会事其他的病吧?此时的春花仍无法从大脑中驱除第一个孩子离世的阴霾。
接着,春花从棉袄的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小纸包,纸包折叠成了方方正的形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张五分,三张两分,和九张一分的纸币,不多不少刚好两毛钱,递到老医生的面前,说这次我有钱了,你看这里一共有两毛钱,能开得药你就尽管开,只要能把孩子的病看好,最后春花哽咽起来。
路上罕见行人足迹,春花沉的小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听起来却很沉重,从家到卫生所两公里来回的距离,让春花的棉鞋从外湿到里,她的脚趾已经失去知觉,仅有的一点能量都被耗尽了。
有人说,死去只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活着。但是春花仍坚持认为,人死了就是死了,她就是想让儿子活蹦乱跳地地活在她身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也正因为如此,她一直埋怨自己没看好孩子,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