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
篱笆影
当秋天脱去五彩斑斓的黄袍,换上灰袍,时令就进入冬季。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老孙。
不知他是否还健在?认识那年,他正好60岁。 距今已有10之久了。
那是二月天气,我去劳务市场找工作。
在内江大州坝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晃动着两种人:一种是求工作的人,另一种是招聘工人的人。
我站在角落最显眼的地方,目光滤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祈祷能找到一个如意的工作。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朵:
“妹儿,找工作吗?
“是啊!"
我大嗓门,接着就有几个男女老板把我围了一圈。她们争先恐后地向我表达着她们的诉求。我感觉到耳朵里除了嗡嗡声,不知怎么应付了。
第一次来这里找工作,还没经验。
讲个先来后到好不好?那一群人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人群静下来。
细听一下:有请保姆的,带小孩的,伺候老人的,餐馆的...
这些都不是我想找的,我迟疑着。
一个声音冒出来:
“我姓孙,做油炸粑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声音浑厚,透着沧桑。
我看着自称为老孙的老板:大约五十多岁,着装上白下蓝,很整洁。平头,五官端正,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
油炸粑,出名的小吃。在我的记忆里,碑木镇板板桥的油炸粑是出了名的。小时候,每次上街去买,都要排着长长的队伍,因为这个记忆,我顿时感觉多了几分亲切。
在各雇主询问的眼神下,我选择了做油炸粑。
02)
第一天,在饭桌上,我大概了解了这个老板的情况。
他有两个摊位:一个摊位在东兴区武装部,由周四姐和小廖看管;另一个摊位在黄角井开发市场外面大街道旁,挨着菜市场,以后由我和钱二看管。老孙就两个摊位来回送货。
小廖是老板的妹弟,一个油腔滑调的中年男人。
周四姐一头短发,双眼明亮,黝黑皮肤,咋看,像抹了油。
钱二,看起来很娇弱,一头黑发,皮肤白里透红,眼神总漾着笑意。
第一次同桌吃饭,钱二总是笑着,一双善意的大眼睛老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很小心地样子。
周四姐冒出一句:人看人,看一眼,狗看人,不转眼。这句话惹恼钱二,筷子一放,走进里间去了。老板看一眼钱二,再看一眼周四姐,笑了。我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们。
03)
下午,两点,两个摊位,准时出发。
我身子较单薄。便端了最轻的一大盆绿豆馅。(这是放在饼中间的)跟着肩挑100来斤重的糯米粑的钱二上了街道。
钱二挑着担子,脚步如飞,我一不留神,她那浅黄色的衣服就不见了,我赶紧沿着方向追上去。
等我穿越人流,找到摊位前,钱二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开始生火,那时是用的蜂窝煤。
旁边那些卖菜的看到我来了,就开始逗钱二:
“钱二,你们老板有跟你请了一个师妹呀?”
“是啊,今天才来的,老板说是我姑姑。”
“这下你要听你姑姑的话啰。”
“我不听哒。”钱二很不服气的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老板来时,锅里的油已经散发着香味。
“老板,油香了。”钱二喊着,手那起不锈钢夹子,准备翻饼。
老板瞄一眼锅里,用干净的抹布抹过不锈钢桌面后,才不紧不慢的洗手。
直到锅里油面上已经冒烟,老孙才迅速从桶里抓起一坨拳头大小的糯米粑,熟练地按成了一个圆饼,放入绿豆馅,卷起边缘合缝,再按压几下,一个生坯就做好了。轻轻放入锅里,油面上就像开了一朵黄花,伴随着"忽忽忽"地油炸声,饼的香味就飘了出来,流淌得满大街都是。
这时顾客就会从各个角落涌来,自觉地排好队,无数双眼睛儿全盯着热气腾腾的锅里。
待到饼成为一个“小金碗”的时候,就出锅了,大伙儿的目光就转移到不锈钢盆里的夹子上,那些”小金碗”得意洋洋地躺在上面。
余下的工作就是我做了。收钱,装饼,笑容可鞠地把装好的饼依次送到顾客手中。
就这样,从第一锅饼开卖,直到五点半,一直不停歇火的生意。
6点下班,回到出祖屋,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
04)
第二天,我和钱二按时出摊。
当很多人还在睡梦中时,从街口一路过去的10家摊位已经油锅冒烟。
当我和钱二刚把准备工作做好,一个帅哥走过来:
“老板,来两个。”
“好,”我应着,转向钱二。
"快点,先做一锅出来。"
“老板还没到,等一下。”
钱二向顾客表示歉意。
"你不会做吗?”我问钱二,心里有点着急。
“我做不来,等老板来做。”钱二讪讪地。
我看看摊位前的帅个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看看摊位前的钱二那一脸的懵懂,一把拉开她,因位她正挡着那做饼的位置。洗过手,抓起一坨糯米放在桌上就要做。
“你不能做,那么多,要折本的。”钱二大叫,脸急得像一个西红柿。
第一次做,份量拿捏不准,但我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只想做出饼来,不让顾客失望。
我没理睬钱二那不停地呼叫,脑海里想着老板昨天昨饼时的流程,很快就做好放入锅里,油的温度正合适。当钱二还在吵的时候,饼已发黄。估计火候差不多,用漏瓢舀起,放在沥油的不锈钢盆里,稍息,就用袋子装好,给了那帅哥。帅哥说声“谢谢”,高兴地边走边咬。
我做饼的整个过程,钱二除了嘴上拦阻,没挪动一下。
“老板来了,要骂人。”
钱二在那里,满脸焦急。
我还在做饼时,老板来了,钱二抢先告状。
“喊她不要卖,她不听。”
老板看了钱二一眼,没做声,看我时,眼光里满是赞许。
05)
老孙不大说话。很多时候,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好了,他才骑着电动车归来。
老孙有两儿俩女。也许是秉承了老孙的头脑,两兄弟合伙开了一家发廊,生意红火。
在我看来,老孙该享清福了。可老孙却常常说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只想多活两年。这句话让我感觉到老孙的人生不是很如意。
果然,在一次吃饭时,老孙说起他的过往。
他那充满沧桑的声音和低沉的语调把大家拉回那遥远的山沟沟里。
18岁那年,老孙血气方刚,风华正茂。
经媒人撮合,他和外村姑娘小许,走到了一起。
小许长发及腰,是一个长得像丁香似的姑娘。两人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老孙在心里发誓,要给小许最美的的生活。
因此有了四个孩子后,老孙就很少顾家了。
他做过很多行业:开理发店,餐馆,业务,跑货车..等到孩子们都成家,常年独居的老婆却离他越来越远,暮年之际,两人的婚姻却走到尽头。
离婚后的老孙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接着,两儿子也离婚,这种结局不是他成家的初衷。但他也无力力挽狂澜。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年,因为离婚,生活给了他当头一棒。
一天晚上,他开着三轮车,撞上了一辆大货车。肇事司机跑了,在他奄奄一息时,被一个熟人看到,才把他送往医院。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怎么又活过来了?
心灰意冷之际,为了打发时光,复出江湖,做起油炸生意。因为他不拘小利,做的饼又香又脆,很快就占领市场。于是招兵买马,扩大经营,就迎来他暮年生活创业生活的盛世,也就是现在。
老孙的故事讲完了。谁也没有一句可心的话安慰老孙,因为我们不懂他们的生活。用千疮百孔来形容老孙的经历,都不为过。
每一个人,愿意为家庭拼命,都是希望有一天,能享受天伦之乐。可是,老孙奋斗了,为家,为儿女,付出了青春,最终却是孤独寂寞陪伴他。
老孙只是还在怀念他早已逝去的婚姻。他只是不明白,当年的奋斗为什么最终换来这样的结局。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4月中旬,在农村,正是脱掉冬衣冬裤,穿上单衣单裤的时候。城里人早已换上裙子,招摇过市。想起要回家帮忙收割麦子,我提出辞职。
老板沉默良久,很认真地说
“你是不是要另起炉灶,”
其实那时我真的没想过。但老板接着说出一
番让我震惊的话。
“聪明的人打工是学手艺,笨的人打工只挣钱,像钱二。我这一生只教三个徒弟:你是最后一个。当初教你时,我考察了三天,见你聪明,学得快,也善良,不会去害人。”
这时我才想起来,做饼时老板总在旁边指点,那时我以为老板要我学会了帮她挣钱,没想到他是在用心栽培我。
但以后要不要靠这一行吃饭,我是真的没想过。尽管这样,我对老孙还是充满感激。
然后,老孙从一个锁着的箱子里拿出一套做油炸饼的工具,说,每个徒弟我都送了一套工具,你也不列外。
我默默地拿过工具,感到心沉甸甸的。老孙为我所做所想,让我特别感动。
我拖着行李箱,想想在这待的三个月,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每天像亲人一样地相处,突然要离去,心里竟万分不舍。
但我也明白,人生的相遇相识是由不得自己的,一路上,分离是在所难免。
四月的天空,乡下还是咋暖还寒,城里已经是火热的天。
走出这座城市的刹那间,我的心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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