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港区“碳九”泄露事故背后：是及时通报还是急于隐瞒，或者可能本不

隐瞒与掩盖的背后，有时就是各种利益链条之间的平衡。但当真相揭露之时，人们心中本就不多的对公信力的信任应该就不剩多少了。

01

根据《新京报》消息称，在2018年11月4日凌晨晚间，位于福建湄洲湾西岸的泉州市泉港区空气中出现刺激性异味，部分海域沿岸出现黄褐色油污状不明物质。

有很多当地居民表示“被很臭的汽油味呛醒，担心异味有害人体健康”；很多渔民也发现海面上的异样“出现了很多黄褐色不明油污状物质，鱼都跑了，不跑也没人敢吃”’。

与此同时，泉州港医院陆续接诊了很多以“接触刺激性气体后身体不适”为主诉的患者，他们的症状主要为头晕、恶心、呕吐、咽部不适。

当日晚间，泉港区环保局发布通告称，由于福建东港石油化工实业有限公司执行的“碳九”装船作业的船舶与码头连接软管处发生泄漏，因而共造成了6.97吨“碳九”泄漏。当地政*府在发现情况之后立即采取了应急措施，通过使用油毡进行吸附。同时声称“截止11月4日18时，碳九泄漏海域清理工作已基本完成”。

当地环保局有关“碳九”泄漏事件通告/新京网

虽然报告上声称“泄漏已基本清理干净”，但是这次泄漏的物质会造成多大的环境危害，同时会导致人体产生什么健康风险，应该也只有政*府和专家们了解。

果壳网在11月7日夜间微博发布的一篇文章指出，所谓的“碳九”，指的是在石油提炼时获得的一系列含碳数量在9左右的碳氢化合物（也就是“烃”）。而这些化合物在加工中会有一个重要环节：重整。

从石油中裂解出来的碳九主要是脂肪烃，是一些没有苯环的物质，也就是裂解碳九；而如果进一步通过重整之后的碳九在分子结构中加入了苯环结构，称为重整碳九。

后者相比于前者，因为它们含苯，因此对于环境和健康更具有危险性，甚至会在环境中进一步发生自由基反应：在有光照下，容易与氯结合形成剧毒致癌物——二噁英。

二噁英分子结构/果壳

因此此次事件的关键，就是确认到底泄漏的是哪一种物质，以便可以针对性的消除危害。

11月8日，泉港区人*民*政*府发布通报称，“在事件发生之后，泉港区医院按照裂解碳九的治疗方案组成了医疗小组，开通绿色通道，方便群众就医......”这在一定意义上说明，此次的泄漏物质很有可能就是裂解碳九。

泉港区人*民*政*府发布有关接诊情况通告/好奇心日报

虽然这份通告上很大可能确定了此次泄漏的物质是裂解碳九，但是从全文来看，并没有把这次事件定义为“事故”，甚至都没有提到相关细节；其次还有一个疑点，事故是在4日凌晨发生的，同时相关医院接诊在4日也开始了，为什么官方要拖到8号才迟迟发布通告，这其中的时间做什么了，值得深究。

泉港区位于位于福建省沿海中部的湄洲湾南岸，距离泉州市区约有47公里，距惠安县只有19公里，而发生泄漏的地点，最近的人口村就是肖厝村。

肖厝村常驻人口约为五千人，渔产养殖是这个村的支柱性产业，肖厝也是整个泉港区养殖业的中心地区，主要的水产品除了供应泉港本地市场之外，还销售到泉州和厦门，乃至内陆一些城市，而村中的渔民每晚三四点就要去岸边的鱼排给鱼喂饲料。

泄漏地点地理位置/好奇心日报

《新京报》在事发之后，对肖厝村一些村民进行了采访，渔民们表示在11月4日凌晨当他们去下鱼排时，就发现支撑鱼排的泡沫浮块开始溶解、导致鱼排下沉，于是立即更换浮块，还是快速溶解。

同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汽油但又不类似的臭味，刚开始他们还认为是煤气泄漏，排查之后并没有问题。之后他们拨通了区环保局的12323投诉电话，但是电话中的对方告诉他们“来自海面的异味归海事局管”，因此他们又拨打了泉州市海事局的电话。

大约在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政*府人员才陆续到场。到场之后，他们让这些渔民徒手清理水中的污染物，在这个过程中，陆续有渔民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一些渔民发现自己穿的雨鞋都在逐渐溶解。

在11月5日，就在清理工作的进行中，一位渔民在作业过程中头晕落水，被送入重症监护室。而在6日的《新京报》的报道中官方称该渔民溺水的原因“正在核实”，医院的检查结果为“考虑双肺炎症”。

对此，有渔民表示，“村中的养殖户基本都会水，而且技术都很不错，不会是普通的意外溺水。”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从4日到8日，政*府人员命令这些渔民进行排污清理工作的时候，是在没有确定这些污染物是什么、会对这些渔民的身体造成什么危害（或者说这些政*府人员心知肚明）的前提下，就让这些渔民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进行作业。

渔民们在清理海面/好奇心日报

11月8日上午，泉州市环保局发布了《环境空气质量报告》称“泉港城区空气自动监测站各项大气指标已恢复正常，并持续向好。”

但是，从村民的讲述中却表示，“11月8日整条海岸线还漂浮着很多油污，空气很差很臭”。直到8日下午（污染物已经确定是什么的情况下），部分的村民还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下鱼排清理。

因此，如果就像当地政*府所说“已基本清理干净”，为什么还会有难闻的异味和明显的油污存在；或者这只是为了安抚不明事理的群众，来掩盖和隐瞒事实真相与降低影响。

02

再来看看这次事故的一些细节。

其实对于此次事故中存在两个疑点，首先是事故原因方面。目前，根据泉州港官方发布的事发经过来看，11月3日下午，一艘名为“天桐1”的油轮靠泊泉州市泉港区东港石化公司码头，之后通过东港石化码头的输油管道进行工业用裂解碳九的装船作业。

装船作业一直进行到11月4日凌晨，直到港口作业人员发现输油管出现“跳管”现象，之后出现泄漏现象后才停止作业。

而根据央视网报道，当地官方在此前公布的事故原因，是由于油船连接至码头的软管法兰垫片老化、破损，最后导致泄漏事故的发生。

对于输送、存放危化品的设备或者管线，已经有了相对应的规定。根据2011年修订后的《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第二章第十三条明确规定：

生产、储存危险化学品的单位，应当对其铺设的危险化学品管道设置明显标志，并对危险化学品管道定期检查、检测。

因此，是否可以做这样一个假设：如果该化工公司按照规定定期检查和保养设备，这次的事故就不该发生。

另外一点，就是化工工业区与居民居住区的距离是否达标。根据中国青年报的一篇名为《泉州碳九泄露事故：化工区距最近居民区仅174米》的报道称，有环保人士通过实地测量发现事故发生地泉港化工区离最近的居民区仅仅只有174米。

新闻报道截图/中国青年报

对此，很多人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整个文章中并没有指出测量方法是否正确，或者列出各种数据作为理论支撑。

所以，我就去地图上看了看事故现场的具体位置信息。在地图上搜索“泉港区化工区”，地图上就会呈现大约十多个化工公司（厂）围绕着一些村庄、医院和学校建筑。

泉港化工区地图位置信息/360地图

再来看下事发主要责任方“福建东港石油化工实业有限公司”的一些信息。

福建东港石油化工实业有限公司与最近的人口村地图距离位置信息/360地图

从地图上看，福建东港石油化工实业有限公司与最近的人口村萧厝村的直线距离只有241米。

再来看下该公司的经营范围。

福建东港石油化工实业有限公司信息/企查查

通过资料可知，该公司主要经营从事的是石油、汽油、煤油、柴油等化工品仓储业务，而涉事的“碳九”属于有毒有害化工品，应当参照国*务*院2002年1月26日发布，自2002年3月15日起施行《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中第十九条（一）（二）两款规定的要求：

第十九条　危险化学品生产装置或者储存数量构成重大危险源的危险化学品储存设施（运输工具加油站、加气站除外），与下列场所、设施、区域的距离应当符合国家有关规定：（一）居住区以及商业中心、公园等人员密集场所；（二）学校、医院、影剧院、体育场（馆）等公共设施；

但细细查阅该条例，发现并未规定具体距离。相较于2003年废止的《化学危险物品安全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十条中1000米安全距离的规定，该公司的建厂是违规的。

让我们再来看一下泉港化工区与一些居住区或者学校的相对位置：

从地图上可以了解到这个“方兴化工有限公司”与最近的人口村萧厝村只有406米，而距最近的学校“沙格中学”也只有593米。而如果把地图再放大一下：

沙格中学周围还有沙格小学和一个社区中心幼儿园。

按照这些距离再去参考“危险化学品仓库的安全距离”的国家标准（GB18265）：

中型化学品仓库（550－9000平方米），距离公共建筑物、交通干线等，至少保持1000米。仓库应处于主导风向的下风向和河流下游地区。

虽然这些都是地图上的相对位置信息，并没有实地测量，其中也存在着误差。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该化工区所处的泉港区，属于季风气候，夏季主导风向为东南风，同时1000米之内分布有学校、幼儿园、村庄等多处公共设施，并不符合相关规定。同理，这个工业区的环境评估也是无法通过的。

因此，从上述两方面来看此次事故，反映出很多事实。首先在如此严格的国家法律法规规范下，还存在这样不符合规定的工业区，并且存在了很多年之久，这其中的权利庇护（官*商*勾*结）可想而知。

另外，这次事故如果着实按照相关法律法规执行，是本不应该发生的。而这其中更应该关注的是，政*府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并不是选择向老百姓们通告灾害事实，而是一味的隐瞒和甩包，用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来人为降低事故影响。

回看2015年天津港“8·12”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在事故之后国内对于化工企业，尤其是化工危险品仓储问题尤为重视，各省也根据国*务*院颁行的《危险化学品安全综合治理方案》进行了综合治理，事发地的福建省在2017-2018年中也做了相应部署，但从现实来看，只能说福建省这方面做的是在不尽人意。

可惜的是，这样的事件其实还有很多，只是因为在隐瞒之下不为人知罢了。

03

2014年4月10日，甘肃省兰州市发生自来水苯超标事件，事件起初是兰州市威立雅水务集团公司10日日常检测自来水水样显示，出厂水苯含量高达118微克/升、自流沟苯含量170微克/升、到11日2时苯含量均远超出国家限值的10微克/升。

接到报告后，甘肃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省*委领导立即做出重要批示，要求务必以群众安全饮水放在第一位采取措施，迅速启动公共突发事件的相关预案，查明原因，有效应对。兰州市*委*市*政*府连夜安排市建设、卫生、环保、安监等部门进行监测复核。

4月12日事件具体原因公布：确认含油污水流入自来水厂自流沟是导致自来水苯超标的直接原因，而油污主要来源于兰州石化1987年和2002年的两次爆炸事故。因此，人们将此事件定义为历史遗留问题所导致的偶然事件。

但是，就像住建部（住建部是中国城市饮用水主管部门，职责之一便是指导城市供水）系统相关人士在事件之后对《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表示，

兰州“4·11”事件看似突发事件，实则却是可以避免发生、预防的系统性风险。

2014年4月12日，甘肃兰州自来水苯超标事件发生两天，截至13日7时，兰州市自来水抽样检测数据显示，6处自来水取样点苯含量检测全部符合国标/视觉中国

就在2010年，一份《兰州市城市供水系统的水源污染风险分析、应急能力评估与建设方案报告》(下称“兰州水源报告”)摆在了相关领*导的办公桌上，该报告对兰州城市供水、管网情况、水质监测能力，以及饮用水可能的风险污染物都做了详细阐述，并对改进水厂提出了工程建议方案。

这份报告还明确指出：水厂自流沟已运行50多年，两侧一级保护区内不仅有化工厂，还有民房，充斥大量生活垃圾，“建议迁出”。同时提及兰石化的多次爆炸事故，及其可能对自来水厂产生的风险危害。

值得注意的是，该报告的主要完成方就是兰州威立雅。

兰州威立雅的一位专家告诉记者，

2007年威立雅入股兰州自来水厂后，对水厂周围的潜在风险以及管道老化等问题早已知晓，兰州威立雅早就向当地政府部门申请过更新自流沟管道。

但是由于自流沟上面居住着贾家堡村的300户居民，拆迁成本预计高达8亿〜9亿元，因此拆迁和管道更换一直久拖未决。而在更换管线方面，需要依照特许经营权合同办事，如果政*府不协调解决拆迁费用问题，企业无计可施。

于是，安全隐患一直存在，直至自来水污染事件发生。对此，中国水网总编傅涛认为，应该重视地方政*府在此事件中的监*管缺位责任。

傅涛表示，类似的隐瞒事件不少，比如在2005年的松花江水污染事故中，哈尔滨市作出4天停水的决定，理由是管网检修，而不是水源污染。

2005年11月13日，吉林石化公司双苯厂一车间发生爆炸，约100吨苯类物质流入松花江，导致江水严重污染，造成8人死亡，并影响到沿岸数百万居民的生活。事件发生之后，哈尔滨市*政*府向社会发布公告称全市停水4天，理由是"要对市政供水管网进行检修"。

2005年11月24日下午，环保总局副局长张力军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松花江流域水污染属重大环境污染事件/视觉中国

直到11月22日，哈尔滨市政府才连续发布2个公告，证实上游化工厂爆炸导致了松花江水污染，动员居民储水。而这一天已经距离事故发生那一天已经过去了9天，可想而知在这9天里，哈尔滨的市民们自认为还在饮用着“健康”自来水。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赖以生存的“母亲河”已经遭受到了重大污染。

04

其实，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就在思考：什么样的时代是好的时代？想了想首先觉得之前那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好一些，至少比现在好。

虽然当时的生活水平没有现在这么好，而且信息来源很简单，最多人选择的就是新闻联播和报纸什么的，离自己远一些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也不会第一时间得知，很多也都是从新闻中得知。

正因为这样，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和恐慌。

但是，转念一想，其实现在这个时代和之前的时代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每个人每天都会被各种信息所轰炸，但是最后得到的信息都是经过算法推荐、加工审核过的和别人想让我们知道的。

就连具有权威性的官方信息，有时也会和我们玩“躲猫猫”，让我们踏实地生活在看似安全和健康、实则危机重重的环境中。

而这样的时代，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或者说，当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建立在我们心中的理想丰碑是否会崩塌？

《楚门的世界》剧照/豆瓣

隐瞒与掩盖的背后，有时就是各种利益链条之间的平衡。就像松花江的水污染后的停水、被告知是维修管线；就像兰州自来水厂的自流沟不了了之，在其之上的人们依旧生活；就像泉港区“碳九”泄漏后，却通报告知“已基本清理干净”。

但是当真相揭露之时，人们心中本就不多对公信力的信任应该也就不剩多少了。

还好这样的局面正在改善。11月8日，央视发表名为《碳九泄漏40万人在无声中消逝 真相到底如何》的文章，文章中用很大的篇幅来探讨这次事故背后的真相。

无论央视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希望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碳九泄漏40万人在无声中消逝 真相到底如何？》文章截图/新浪新闻

灾难和事故发生之后，能跑的都跑了，能甩的锅也都会甩干净，剩下的应该只有不明事理的普通老百姓们，这就是这些人才能和政*府一起共渡难关。

因此，真的希望政*府可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真相，我们并不会怪你们，因为谁都会犯错。但是，如果选择隐瞒和掩盖，那将是不可饶恕的。

毕竟，普通老百姓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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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泉州泉港区“碳九”泄漏第五天，漏的到底是何物质尚无最终定论.好奇心日报.2018.11.9

2、碳九泄漏发布通报 后续情况将陆续发布.中国新闻网.2018.11.9

3、碳九泄漏发布通报 碳九泄露事故认定.人民网.2018.11.9

4、央视：碳九泄漏40万人在无声中消逝 真相到底如何.新浪新闻.2018.11.8

5、Fujian chemical leak sickens 52 residents, causes salt panic-buying.Global Times.2018.11.8

6、Water ‘Clean’ After Fujian Chemical Spill, But Locals Cry Foul.Cai Jin.2018.11.8

7、Chinese city reassures public after chemical spill dissolves fishing nets.EnviroLink.2018.11.9

8、兰州自来水苯超标调查：污染物或不只有苯.财经国家周刊.2014.4.25

9、《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2011.3.11

10、如何看待福建泉港化工区被曝离居民区最近距离仅174米，不符标准？今日头条.2018.11.9

文章作者：Fly Levine ，《读者》杂志签约作者，简书、知乎专栏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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