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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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打得很艰苦,场面十分惨烈,到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城市早已满目疮痍,如今变成了成片的废墟。战士们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向前突进,在其间迂回、穿插,间或潜藏在暗处角落里,伺机而动。子弹在身边的空气中线样划过,像一支支利箭,发出尖厉的嗖嗖声,噗的一声,那是子弹洞穿人体时皮肉和骨头被撕裂的声音,接着便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嚎。战斗从晚饭后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枪炮声此起彼伏,浓烟四起,熊熊火光照亮了整片夜空,映在一双血红的眼中燃烧。这是靠近敌区的一处高地,全副武装的他趴在地上,身边的大石和灌木将他掩蔽得很好。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很好,在火光的映照下,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很有大局观,方便他狙杀敌人同时指挥队友。今天,他的状态出奇地好,枪法神准,几乎百发百中,他从瞄准镜里看着敌人倒下,看着他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至死都不相信,躲在这么个连鬼都找不到隐蔽角落里竟会被爆头?他得意地笑了,故意笑得很阴险。他的队伍今天也难得地展现出了空前团结,一次次冲锋未果,又一次次重新集结。这是一场持久战,更是一场消耗战。为了胜利,所有人都不遗余力,倾其所有,直拼到弹尽粮绝,血洒战场,没有一个人退缩。终于,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形势渐渐趋于明朗,胜利的天平在一点点向他们倾斜……
眼看着战场形势一片大好,胜利在望,王建民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他的手在颤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里那个叫“叱咤风云”的自己身旁散落的一地弹壳,它们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被狙杀的敌人。王建民大概数了下,心里盘算着,数量已经超了,再加上弹无虚发的准度,这回指定行了。调出即时排行榜界面——全服狙击手排行榜单,果然,他“叱咤风云”的名号已赫然在列。终于跻身前十了!王建民心里涌出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兴奋地挥舞了下拳头,耶!
战斗胜利结束了,游戏群里炸开了锅,胜利的喜悦以各种奇葩的表达方式开始刷屏,他们肆无忌惮地欢呼庆祝,像是刚刚打跑了外来星球的入侵者,而他们就是这场胜利的功臣,守护地球的英雄。
对于王建民来说,胜利固然可喜,但那终究只是一场战斗,而他更在意的却是那全服狙击排行榜。以前每当他打开电脑登陆服务器的时候,都会打开排行榜界面关注自己的排名,同时对那些排在首页的前十大佬玩家投以艳羡的目光,并在心里顶礼膜拜一番,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进入他们的行列。
有一次他竟真的进了前十,平日里那些相识不相识玩家都过来表示祝贺,他没想到那些明显肉麻的恭维话听起来竟是那么受用。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榜单首页里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佬们也有人发来了私信,说是欢迎他加入“首页俱乐部”……
很可惜,那只是一次梦境,醒来后,他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叱咤风云”。但这次不同了,他是货真价实的前十玩家,名副其实的“首页俱乐部”成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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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民关了电脑,摘下耳机扔在键盘上,人开始从虚拟世界回归现实,意识如一缕轻烟汇入进来。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他扭动酸胀的脖颈,准备起身去厕所,但没有成功,屁股刚离开椅子,腰部便传来一股刺痛,像有一根线索拉拽着右腿,瞬间的刺痛与麻木感让他如遭雷击。他弯着腰,双手撑着桌面,屁股悬在空中,不能动弹,像一把卡住的折尺。
这情形最早出现是在两年前,后来日渐频繁,如今对于王建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了。他耐心地保持着空中姿态,等待着身体的自我调节,如他所料,没过多久他便挺直腰杆站了起来,又恢复如常了。
书房里的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因为空间太过狭小,仅够容纳一套电脑桌椅和一张单人床。王建民当初果断地放弃了书柜、书架这一类没用的东西,事实证明了他的英明,家里可称得上书的只有女儿的几本漫画。王建民一转身,看见身后小床上的女儿,他愣住了,这个此刻本该在主卧室安睡的小姑娘正躺在那弥漫着淡蓝色烟雾的床上,用一种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姿势睡熟了,一只手里还攥着手机。那是王建民的手机,屏幕上还在播放着动画片,声音并不算小。
王建民头脑里一片空白,过去的几小时他完全活在游戏中,现实世界等同于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女儿在这几小时里是以怎样的一种状态存在着,他完全不知。昨天他的妻子小兰做好晚饭后只粗略地吃了几口便去了医院,去给他住院的母亲送饭,然后整晚就在医院里陪护。对母亲的病情,王建民并不十分清楚,他从游戏抽身的时间实在有限,而且大都是不连贯的。在家里,有时他抬起头,眼睛完全离开游戏屏幕,给他的妻子一个他已经放下游戏正全神贯注于她的假象,事实上他仍在惦着他的游戏,对于她说的什么其实毫不关心,只在嘴上敷衍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而在外面,他也总是心不在焉,这让他总是给人一种稀里糊涂完全不在点上的感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走过去抱起他的女儿,把她放到主卧的大床上,然后又回去乌烟瘴气的书房,把堆满的烟灰缸清理完,再打开窗户通风,然后回去主卧,躺到他女儿的身边。他试着回忆过去的几小时,他的女儿是什么时候来的书房?又是如何拿走他的手机的?但他很快便放弃了,他不仅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甚至怀疑面前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因为她看上去竟是如此陌生!他是什么时候有的女儿?女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他觉得一切都像是梦境,透着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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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民在第二次出现腰痛、腿麻、无法站立时害怕了,他把情况告诉了妻子小兰,但是仍然不听劝告,拒绝就医。直到小兰把他的母亲请来,王建民才勉强同意去看医生,倒不是王建民有多么惧怕他的母亲,而是母亲的到来让他觉得有了某种依靠,心里踏实。
王建民跟在母亲身后走进了专家诊室。专家姓李,比预想的要年轻得多,但态度温和,举止从容,加上额顶发量稀少,已经很有专家成熟稳重的风范。就诊按部就班,医生招呼让座,简单询问病情后,开单检查。待结果出来正验证了他的论断,医生的比喻通俗易懂,轻者肌肉关节僵硬,局部刺痛麻木,如轴承缺润滑,干涩不畅;重者行动困难,进而瘫痪,像生锈的螺丝。王建民一边假装理解配合,一边抽空操弄他的游戏。倒是他的母亲,全程紧跟着医生的节奏,生怕漏了什么关键信息。医生轻描淡写,直言病根就是久坐游戏。接着开单下药,预订后面两周的物理治疗。这最后结论证实了母亲平日的说法,王建民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不妙,果见母亲一边对医生客气道谢,一边回头对着自己咬牙切齿。那天天降大雨,医院里病人稀少,母亲取完药又回诊室里来,专家也不介意,微笑着陪她闲聊。王建民在一旁自顾玩他的游戏,听见母亲向那医生诉说起家事来。
原来,王建民年幼时,其父为抢救集体财产,命丧火海,因公殉职。单位为表彰其父功绩,特开全员大会,竖为标杆,号召学习。其母刚烈,于会上拉着儿子逼领导当众承诺日后让其子承父业后,方肯领功受奖。后独自抚养幼子直至成年,期间因其相貌出众,多少媒婆曾受人委托登门提亲,劝其改嫁,均被婉拒。说到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母亲不禁潸然泪下,说孩子从小无父,总觉对其有所亏欠,百般宠溺,不忍严加管教,纵其游戏成瘾,不能自拔,最后竟连学业也荒废了,好在成年后单位履行承诺,让其进厂上班。到如今,虽说已娶妻生子,仍是一天沉迷于游戏,才落下这病根儿。从不让人省心的,说着又哭。那医生耐心倾听,不住点头进而叹息,竟毫不嫌弃,于抽屉内拿出一包纸巾递过来,且在旁好言劝慰。王建民从未见母亲于人前诉苦,一旁听着奇怪,也大受触动,一边打着游戏,一边下决心以后要尽量少玩游戏。
到医院下班时间,雨势更猛烈,母子二人乘车来院时风和日丽,不曾带得雨具,母亲便向医生借伞,那医生便说:“雨太大了,纵有雨伞也是惘然。”便说开车送她母子回家。一路上母亲连连道谢,待回到家里除去责怪王建民沉迷于游戏,便是念那医生的好。
王建民吃了两次药,感觉疼痛似乎有所缓解,隔天母亲来催着去医院做物理治疗,也便随她去了。母亲却是破天荒地没有全程陪他,将他扔在理疗室便独自离开了,到治疗快结束时方才返回,一脸笑意。王建民见了便问遇着什么开心事了?母亲一脸懵,说没什么事啊?哪有开心?有吗?王建民就问她刚去了哪里,回答说是去挂号看了李医生,见王建民疑惑地看着她便解释说还不是又去问你那个病,说时却红了脸。王建民只当她撒谎,便追问医生都说了啥,母亲随即板起脸数落起王建民来,又将沉迷游戏的诸多危害历数一遍。其实那医生对王建民这病倒并不在意,在他眼里那不过小儿科而已。只是他不经意的几句话却触到了母亲的内心深处。医生见到母亲时似有些意外,还问她有何症,知又为儿子而来,便正色道:“按理不该我说,作为母亲的忧儿之心可以理解,但你儿都已成家立室,这点小病不自己来,倒要妈妈领着跑前跑后,自己只顾着玩游戏,似乎不妥。不如你放手,让他走自己的路,风也好,雨也好,那是他自己的人生。你呢,也还年轻,又漂亮,该有自己的生活才对。”
王建民不知有此说,每次去医院还是拉着母亲,只是母亲再不似从前,开始什么事都让王建民自己去做。她自己则一进医院便找借口跑开,待王建民治疗快结束才又出现。王建民虽然觉得奇怪,却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不过就是那些个游戏。一年后,当母亲说要嫁给那李姓专家时,王建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每次去医院都是跑李医生那儿去了,难怪得每每念叨那李专家如何知书达理,如何善解人意。对于母亲的改嫁,王建民虽说心里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何况母亲自与那医生一起后,似换了个人,再不像从前终日里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如今走哪儿都是喜笑颜开的。好在王建民还有个温柔贤惠的老婆,便也乐见其母如今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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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隐隐约约,飘忽不定,似隐藏在云端雾林,隔着遥远的距离;有时又倏忽而至,响在耳畔,让人猝不及防。王建民觉得自己正陷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混沌中,像一只被扔进深水的狗,本能地挣扎,在一片虚无里手脚并用,拼命扑腾。他想游出水面,双腿却被水底藤蔓缠绕着,动弹不得。就在他精疲力竭、奄奄一息之际,突然,一束光亮快如闪电,劈开头顶浓如重墨的黑暗,从天而降,世界瞬间静默无声,那狗沉睡在那道光里,圣洁如初生的婴儿。
王建民睁开眼睛,夏天的阳光正从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他和女儿的头上,手机铃声正响得激烈,吵醒了整个早上,是老婆小兰的来电,提醒他的事项是昨天临走前她反复叮嘱过的:孩子晨起要穿的园服、鞋袜,新买的洗漱用品,冰箱里准备好的早餐,还有昨天的小手工……所有的细节交代完后又再突出重点:早餐需要放微波炉里再重温一下。王建民“嗯啊好”地答应着,待老婆终于仍不放心地挂了电话,他才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爬起来。此时时间是早上七点,到女儿幼儿园上课时间还有一小时三十分钟,除去路上十分钟,时间非常充裕。
在叫醒女儿这第一个环节上王建民就用上了他的最后绝招——打,虽然他并不想用这一招——至少不想这么早就用,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并没有去想“女儿为什么起不来?是不是昨晚睡得太晚了?”这样的问题。女儿的哭声听上去非常凄惨,用撕心裂肺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王建民觉得很不可思议,惊叹于女儿那么瘦小的身体竟能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整栋楼都被吵醒了。王建民确信自己并没有用力真打,他看着女儿因哭泣而扭曲的脸,觉得女儿对他那装模作样拍打的反应太过夸张,明显与事实不符。所以,他并不感到心疼和愧疚,他把那激烈的哭叫看成是一种反抗和示威。但他并不打算让步,王建民指着女儿面前的衣物大声命令她自己穿上,然后转身出去,到隔壁洗漱去了。
王建民在洗漱时注意到隔壁的哭声停了下来,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来,心说小狐狸终究是斗不过我老猎人!可当他趿着拖鞋回卧室时,那哭声又响了起来,只是没有先前的伤心委屈,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姿态,表明她没妥协和不原谅的态度。她的衣服仍原封未动地叠放在面前,王建民不确定这么小的孩子是否会自己穿衣,因为穿衣、洗漱、吃饭这些事情都是老婆小兰在弄,今天老婆不在,王建民不得不勉为其难。领教了先前女儿的倔强,王建民决定改变策略,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于是赔上笑脸,过去乖乖、宝贝儿地一阵哄,女儿却并不买账,只是坐着不动。王建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衣服鞋袜给她套上。洗完脸,女儿似乎清醒了些,开始要妈妈,拒绝刷牙、漱口,甚至将水杯打翻在地,王建民忍不住又发火打了女儿的屁股,这一次才是真打。女儿又哭起来,这次却只是无声的抽泣,怯怯地望着王建民,就像望着一位陌生的坏叔叔,王建民慌了,又想故技重施,心肝宝贝地去哄,女儿却只是哭着躲。王建民望着软硬不吃的女儿,没了主意。只得去厨房弄早餐,却不小心把手烫了,手背红了一大片,虽没起水疱,却是钻心的疼,用冷水冲泡了好一会还是痛。王建民只得忍着痛去哄女儿吃饭,可女儿非但不领情,还在挣扎时抓到了他刚刚烫伤的手。王建民痛得龇牙咧嘴,一把摔了碗碟,冲着女儿吼起来,小姑娘受了惊吓又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王建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地上散落的食物和碗碟碎片,几近崩溃。这会儿他想起每天忙忙碌碌的妻子小兰来,她是怎么办到的?让这个家每一天都安静祥和、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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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位于闹市区,大门开在背街支路边,门口留有一大片空地,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这里都空无一人,只在早晚接送时段才人满为患,被家长、孩子还有机动的小摊贩挤得水泄不通。驾车的人们都会很识趣地在这时段避开这路段,加上年轻父母们的上下班时间和幼儿园的作息时间不赶趟,而马路又是单行道,这时段空地外马路上的车辆反倒不如平时多了。
王建民把车顺在路边,推开门从驾驶位下来,右手在耳边举着手机,左手顺势拉开后座车门,便站在两扇开着的车门间,背靠着驾驶门框边接电话边等着女儿下车。
电话是“肥牛”打来的——肥牛是王建民最铁的网友,自从认识后他俩所有的游戏都在一起玩,还经常换号玩。肥牛说:“‘笑傲江湖’正在游戏里找你,说邀请你今天白天跟他们一起组队训练,晚上跟另一区有场约战。我已经帮你答应了,你快自己来上号吧?他们八点半要开始了。”
“笑傲江湖?怎么可能?那可是全服狙击排行榜第一的家伙,你莫骗我,那你详细说哈。”王建民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王哥,真的没骗你,你不信上号看聊天记录嘛。对了王哥,你以前不充钱的嘛,怎么这回舍得下血本?你这一套超神装备莫要大几千哈?”
王建民暗自得意,虽然背着老婆在游戏里买装备花了几千块钱,是有些心疼,可物有所值嘛,这不跻身前十,连全服第一的大佬都另眼相看了嘛。以前不花钱时,再怎么努力战力都不够看,只能当无名小卒,毫无存在感。
王建民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二十多了,手机电池框已经红了好久,眼看就要没电了,心里不禁着急起来。
今晨出门时,王建民根本没注意到手机电量已被女儿昨晚耗尽。那时女儿因王建民愤怒地摔了早餐受了惊吓,到出门时只管哭着要妈妈。一路上王建民软硬兼施都不管用,直到他无意间说出“你要再哭,待会见着老师就不乖了哦”,女儿才一下子止住了哭声,自己抹着眼泪哄自己说“不哭不哭”。王建民如释重负,在经过一片早餐店集中区时,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带着女儿去吃早餐。女儿在吃水饺时终于破涕为笑了,和邻桌穿着同样园服的小朋友叽叽喳喳说着话。王建民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心里才舒坦了。回到车上,女儿安静地靠着椅背坐着,看得出来,在哭闹了一早上后她累了。王建民从后视镜看见她已基本恢复常态,只是偶尔会吸下鼻子,肩膀抽动一下,这才放了心。
王建民站在车边四处张望,看见前面大约百米远处有家网吧,网吧斜对面正好有个停车场标牌,如遇救星。这时,大批穿着统一园服的小朋友正从园门两侧方及马路对面朝幼儿园大门汇拢。王建民听见有人喊,回头看时,见是一熟识的女儿同学的家长,便忙着打完招呼随手关上后座车门,钻进驾驶座一脚油门便急急地朝那停车场去了。
停车场只是一块露天的空地,周围树荫下的位子都被占了,只有中间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还有几处空位,王建民顾不了那么多,在中间找位子停了车,出停车场直奔马路对面的网吧而去。王建民很着急,他不想让那些游戏里的大佬们等自己,只想着第一次组队训练给他们留下好印象。进到网吧,要了角落的一台电脑,将手机交给那带着耳机的网管帮忙充电,待开机后登陆游戏账号,扣上耳机,然后便一头扎进那虚拟的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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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队伍的新成员,王建民的表现虽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总体来说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这一点得到了老队员们的一致肯定,他们说第一次能有这样的表现非常棒,期待他晚上九点比赛的表现,同时鼓励他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王建民备受鼓舞,获得大佬队友们的肯定让他对晚上的比赛充满了期待。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一起商量好晚上的具体事项后才道别下线。王建民吹着得意的口哨到网管处交了钱取回手机,推开玻璃门便往外走。
王建民一脚跨进了夏天,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吞没,从空调房出来的眼镜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王建民取下眼镜,一边用T恤下摆擦拭,一边抬头眯着眼看向远处,太阳光从幼儿园楼顶射过来,刺得他眼睛胀痛难忍。王建民带上眼镜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分,屏幕上有五十四个来自老婆的未接来电。
“遭了。”王建民的脑子“嗡”的一声,“忘了接女儿放学了!”
幼儿园是下午四点放学,现在已经晚了两个多小时。王建民不敢回老婆小兰的电话,抬腿径直往对面的停车场跑去,他不确定老婆是不是自己亲自去接走了女儿。
汽车在太阳下像个蒸笼,王建民一钻进驾驶室便被座位上的竹垫烫了屁股,他把竹垫扔到副驾座位上,一边开空调,一边擦脸上瞬间如雨的汗水。
幼儿园门前的空地上没有人,所有的小朋友都被早早接走了。王建民把车停在路边,火都没来得及熄就打开车门朝门卫室跑,他知道没被准时接走的孩子都在门卫室那里等家长,他已不止一次去那里领过女儿了。
“王建民!”
刚近门卫室,王建民被突如其来的大喊声吓了一跳,看见老婆小兰从里面正跑出来,后面紧跟着出来了七八个人,女儿班的老师、幼儿园的领导们都在,还有几个保安。王建民愣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婆温柔贤惠,从不曾这么连名带姓大声地叫过自己,女儿被别人接走了?王建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你把女儿带到哪里去啦?”老婆小兰一把拉住王建民带着哭腔大声问道,那是一种受尽折磨后精疲力尽的叫喊。
“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来晚了。女儿呢?”王建民心虚地道着歉问道。
“女儿呢?你竟然问我?”老婆小兰突然揪住王建民胸前的衣服使劲拉扯着,“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找了她一天啦?人都急死啦!打你电话也不接,你是不是上网吧打游戏去啦?”见王建民躲闪着不说话,就知道他是真的打游戏去了。小兰松开手一边后退一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还是人吗?你妈在医院做手术你不去照看?让你送孩子来幼儿园,你竟然带她去网吧,有你这样的爸爸吗?你呀——”
“没有啊,我把女儿送幼儿园后才去的。哪有带她去网吧?”王建民的确是忘记了他母亲今天手术,可后来一听不对,赶紧替自己辩护。
“你还不承认——”老婆小兰气得又要冲过来,早被老师们拉住了。这时一位看着就是幼儿园领导的中年女人走到王建民面前说:“你是孩子的父亲,是吧?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的老师发现你们的孩子没来——你莫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就立即联系了你们家长。因为你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就喊你老婆来的,我们一起把整个幼儿园的所有角落都找了好几遍,从早上一直找到现在,也没看见孩子,所有人都快急死了。最后我们反复调监控,才发现是你把孩子带走了。娃儿都没进幼儿园的大门。害得我们虚惊一场,现在你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哈。”女领导一口气说完了,如释重负地笑了。
王建民几次想打断都被拦着,这时才急着嚷道:“我早上明明亲自把孩子送来的幼儿园,怎么说我把孩子带走了嘛?一定是我来接孩子晚了,你们把她弄丢了,这会儿来推脱责任。”
“王老师,我们才调的大门口外的监控看的,不信你自己来看嘛,谁还敢冤枉你不成?”一旁的保安赶紧过来拉着王建民进屋去看监控画面。
王建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从驾驶室出了,一边打电话,一边拉开后座车门,然后继续说电话……然后关上车门驾车离开。自始至终她的女儿都没有从车里出来。
王建民又从头看了一遍,回想当时的场景,他的心怦怦乱跳,手脚开始发抖,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女儿从车里下来,他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女儿下了车。他明白了,女儿前一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的他并不知道,一定很晚吧。早上起来又大哭了一场,她一定是累了、困了,在车上睡着了。现在女儿人在哪里?难道——遭了,妈呀——
王建民疯了样冲出门卫室,然后他站住了,定在那里,呆若木鸡。他的老婆正从路边汽车后座抱出他的女儿来,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怀里女儿的头和手脚无力地垂下来……王建民看见老婆小兰张着嘴在大哭大叫着,她的脸扭曲着,口水、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王建民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听不见一丝声音,他看着周围的人都朝他老婆围了过去,也想跑过去,可是却迈不动腿,终于脚下一软,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名保安走过来,拾起地上的手机,上面有一条来自“笑傲江湖”的信息:别忘了晚上的比赛,今晚会是你新的起点!
(完)
本文改编自真实事件,谨此表达对伤逝者的哀思与同情,藉以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