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爱的你

      我一直觉得冬天是一年中最悲伤的季节，比如《一九四二》里的饥寒交迫，流离失所，至今印象深刻。在我还并不算太长的人生里，最难过的事好像都发生在冬天——我最爱的爷爷奶奶都是先后在冬天离开了我们。

      我对童年还仅存的记忆几乎都是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拉着奶奶的手一起去河边洗衣服、奶奶戴着老花镜给我做花裙子、夏天的夜晚奶奶煽着蒲扇带我坐在院子里乘凉……所有的记忆碎片里的奶奶都是笑着的面孔，那是我见过最美最从容的笑。

        我的奶奶是个非典型性农村老太太。奶奶年轻时是个裁缝，这在农村是令人艳羡的手艺。奶奶很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有神，眼球黑亮，唇红齿白，身材丰腴小巧，轻言细语，笑貌嫣然，只是少白头，听爸爸说奶奶四十来岁就已经一头白发。奶奶的白皙是农村极少见的，也毫不吝惜地遗传给了爸爸和姑姑，包括我们这些孙辈也因此成为一白遮三丑的典型代表。大概有很多人对农村老太太的印象像我一样：皮肤黝黑、粗糙耐劳、斤斤计较、歇斯底里，我的奶奶刚好相反，除了漂亮白皙，她拥有很温柔的性情，从未与邻里亲戚吵过嘴红过脸，面对任何事总是笑着，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引起她的情绪起伏。虽没有读过多少书，更是未能幸免地尝尽了她那个特殊年代的风霜苦楚，但却活得像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

        我的奶奶过世的时候，爸爸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我仍记忆犹新：“我再也没有妈妈可以叫了！”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的爸爸在那一刻哭得像个孩子。爸爸和爷爷跟我说了很多奶奶年轻时的故事，是自认为跟奶奶最亲近的我不曾听过的。关于奶奶和爷爷如何吃尽苦头赡养父母、扶养年幼的四个妹妹，那些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关于奶奶如何想方设法安排因生病致聋哑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上学的往事；关于奶奶经历过的那些童年被抱养、包办婚姻、难产、儿子夭折、女儿生病致聋哑、饥寒、贫困，我实难把这些经历跟奶奶温暖的笑容联系在一起。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可以在经历那么多苦难之后依然活得像个太阳，从未抱怨，从未放弃，对可以吃饱穿暖的日子充满感恩。

        2015年的那个冬天，奶奶走了，79岁，2017年的冬天，爷爷也走了，84岁。爷爷走的时候，爸爸说：“这辈子的儿子当到头了！”那时的爸爸开始真的也像个老人了，我突然觉得人不是慢慢变老的，人是突然变老的，就像人经历某件事会突然长大成熟一样。父母在，我们尚有来处，父母不在，我们只剩归途。

      我记得《一九四二》里那些饥饿的背影，拼命地活着，拼命地寻找希望 ，只要一点点食物就可以坚持很久。我的爷爷奶奶大概也曾经是一点一点小小希望的累积，支撑着他们一生笑着过完一生。而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黑暗中的那一点光亮足够他们告慰一切苦难。

        人间实苦，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