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今生(21)
次日晨,四弟子早早起来,依依拜别师傅,按前日计议下山,鲁瑜已将四人的行囊传送到山脚。
“切记按我昨晚所示下山!”静禅往腰间缠缚绳索时,鲁瑜过来帮他,一再叮嘱。
“嗯。”静禅应着,凝望师兄面孔,任凭他将绳索缠在自己腰间,一圈又一圈。
“这条路林木森莽,可以极好地掩护你们,万一遇到意外,也容易躲避,那些人每日持特别器具巡视,你们下山一要快、二要轻,下去之后取了物品速速离开。”
“嗯。”静禅的眼始终未离开鲁瑜。
“好了!”鲁瑜用力扯一扯绑好的绳索,与明禅道:“二师兄,你来,把你的绳索与静禅绑在一条绳上。”
“嗯。”明禅应着,颠簸着走近来,临了仍放心不下机缘大师,伤感道:“真的就我们下山吗?”
未待鲁瑜和静禅回答,先下去的悦禅已在下面喊:“二师兄、四弟、静禅……”
“来了!”静禅应着,先爬下去,鲁瑜将明禅牢牢绑好,一再叮嘱,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师兄!”接住明禅时,静禅停住,抬起头,深情地唤鲁瑜。
鲁瑜微笑:“去吧,我即刻就来。”
静禅看向身侧鲁瑜的那根绳桩,欲言又止,“你保重,我先下了!”静禅道一句,果决地攀向崖壁。
“静禅,万事小心!”鲁瑜在他身后喊一句,静禅再未回头。
鲁瑜蹲在崖沿,看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双目浸渍,许久,他站起身来,一锤砸断属于自己的那一根支桩。
“静禅,怎么还没见四弟下来?”明禅紧贴着静禅,在风中大声问他。
“他不会下来了。”静禅挽紧明禅臂膊,眼望脚下的岩层,平静道。
“为何,他刚刚说要一起下来的?”明禅呆住。
“他来给我们送行。”
“不可能,昨天都商议妥当!”
“他舍不得师傅。”
“不是说我们下去安顿了,就来接师傅?”
“总需有人守在师傅身边。”静禅拽紧明禅。
“为何不一起守?”
静禅停下来,仰面望向山顶,沉吟良久,“师傅要我们生!”说时低头,疾疾的山风呼啸着掠碎他的眼泪。
明禅怔在原地,一时不明白静禅此话的意思。
“二师兄、五弟,你们快点,我快看不见你们了……”悦禅远远在下面喊他们。
“走吧,师傅有四师兄,我们先下去,安顿好了便来接他们!”静禅最后仰望山顶,咬一咬牙,大踏步往山下移去。
凌晨,强烈的轰鸣与喧嚣划破法渊寺的寂静,人群摩肩接踵地到达巨松所在的法渊寺南门,密布在大门外,将半片寺团团包围。
大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寂寂无声,首进洪音殿,一位白发老僧独坐在中央打坐,看样子,他已静坐多时。
卫队鱼贯而入列于院中,为首的青年凌目锐视,喝令静坐的老僧:“你,过来!”老僧未动,近旁几人汹汹上前,欲将他从坐上拖下来,刚走到近前,老僧轻道:“阿弥佗佛!”自从坐上站起,步向为首青年。
“这寺中共有多少人?”青年问道。
“只贫僧一人。”老僧躬立在他面前,回他。
“这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人,哄小孩儿呢?”青年睥睨他。
“阿弥佗佛,僧家不妄语。”
青年眯眼看他,满脸不屑,“陈华、赵丁,你们各领五十人,把寺内搜一遍,看到有人直接绑来。”
“是!”两年轻人领队入寺。
“李刚!”
“到!”
“把所有进出通道都封锁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走!”
“是!”李刚领命出寺。
令毕,青年冷眼扫向僧人,围着他转看一圈,“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老僧乃本寺住持,法号‘机缘’。”
“机缘?神神道道,”青年鄙他,“就你们这些老东西最喜欢故弄玄虚。老实交代,你在这寺里呆了多久?”
“阿弥佗佛,老僧自七岁始入寺,至今七十年。”
“你在寺里这么多年,应该对这寺很熟了?”青年趋身向他。
机缘大师点点头。
“好,老和尚,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青年高兴起来,“这寺里都藏了些什么宝物,藏在哪里,你说实话,事成之后我给你封功。”
“阿弥佗佛,此山处处是宝,本寺历时六百余年,更是瑰宝。”老僧恭道。
“老和尚,别给脸不要脸!”青年怒视他,“少跟我遛弯,宝藏在哪里?”
“阿弥佗佛,寺中确无俗世宝藏。”
“没有宝藏?没有宝藏你守这深山野地几十年?”
“阿弥佗佛!”机缘大师但只躬身,未曾回他。
“好,你跟我耍滑头,我已料到你不会轻易说实话,来呀,把这老家伙绑了!”
数人上前,将机缘大师重重扭绑,未几,奉命搜查的两队人马归来,向青年报道:
“报告严司令,陈华领队搜查完毕,里面没人。”
“报告严司令,赵丁领队搜查完毕,里面没人。”
青年听着,面色紫胀,怒吼一声:“胡新春!”
角落处蜷缩着一名中年男子,此时哆哆嗦嗦地近前来,站在青年跟前。
“寺中就一个老东西,你为什没有提前报告?”青年斥喝。
中年男子颤抖:“我,我不知道……”
青年猛踹他一脚:“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路线情报都是你提供的。”
中年男子任他踢踹,滚爬在地,不敢多言。
“李刚那里什么情况,有没有溜下去的和尚?”青年大喊。
李刚连忙来报:“所有通道皆已封堵,并未发现外逃和尚。”
青年猛吸一口气,看向僧人,冷笑:“好啊,把这老东西绑在门外,找两个人看着。李刚的人马留在寺外,其余人全跟我入寺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东西来。”话毕,他亲领数百人涌入寺内。
机缘大师看他们轰乱的背影,五内俱焚,他知这位“严司令”便是那日鲁瑜说到的严晓鸽了,此人兴师动众而来,一心要立奇功,不知会做出什么?“阿弥佗佛!“他默念着,颤抖地闭上眼。
一群人翻江倒海,铺天盖地,嚣攘大半日毫无结果,午时,搜索的队伍仍回到洪音殿前。严晓鸽不甘地站在殿内,四处踱度,未几,他步向寺门外,遥看一路攀援到顶的殷红建筑,心下狐疑:这么大的寺,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走完了?
近旁一人见他困惑,也跟着研究,未几,趋附道:“这部分我们好像没进去,一直在前面打转。” 他指着寺院的后半段。
“嗯,我也看出来了。”严晓鸽点头,周身巡视,命人爬上一颗高耸的大树。
“这里有玄机!”树上人大喊,“ 这后面,我们好像没进去。”
“噢?”严晓鸽仰看他,也爬上树。
“我说呢,怎么会没东西。”严晓鸽站在树枝自道,洋洋得意。
“这一趟能不能立功,就看这后半段了!”他心想着,从树上滑下来,重整人马,再次奔踏寺内。
他们在前次折返的位置停下,严晓鸽仔细勘看,“千尊殿,就是这里!” 他道。
此殿是他们首次搜寻时最后的一殿,殿内嘻笑怒骂、坐卧立躺供奉着无数金身佛,他们当时只注意到佛身大量的金片,未注意到其它。
“全砸了!”严晓鸽睃巡一圈,立在殿门口,高喊。
众卒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适才他们已把佛身上的金片和饰物盘剥怠尽,此刻诸佛坦身裸体,眸眼森黑地看着他们,视之不寒而栗。
“怎么,被feng jian迷信吓到了?”严晓鸽嘲讽。
血气方刚的小兵们立时涨红了脸,队长陈华一声号令:“砸!”自己率先冲进去,后面人群蜂拥而上,千尊殿刹时怒海惊涛,喧声震天。
“严司令,有机关!”轰隆中,有人喊道。
严晓鸽奔过去,南向墙面一尊大佛被砸去半边身体,座底露出过深的空心部分,严晓鸽往里窥探片刻,示意喊话那人将座底砸掉,那人一锤下去,忽闻墙面隆隆作响,数佛并立的墙面开了一道缝,他探看进去,正是法渊寺隐于密林的后半部分。
“把那老东西带进来。”严晓鸽兴奋。
几人将机缘大师拽进来,严晓鸽斜睨着,凑到大师耳边,戾道:“机关挺多嘛,老东西,你在前面带路,敢使诈,叫你生不如死!”说完,猛将机缘大师推到前面,大师看着满地残碎的佛像,猝然一阵抽搐,两眼发黑,瘫然例地。
“老东西,想偷懒?”近旁几人忙将他抓起,严晓鸽近前怒视,命人架着机缘大师前行。
跨过千尊殿这扇密门,到达“布经堂”前廊,黝黑长廊在经年沉寂中发出回响,黑石地面泛着光,照出机缘大师摇晃的身影,他身后火光昼照,人群汹涌而来,杀气腾腾,机缘大师踌躇着,脚踏上屐台,又收了回去。法渊寺所有的至宝都在这里,历经无数战乱和王朝更迭,一代又一代僧人用性命保下的经书卷帙,存世近千年,世间仅有,再无别本。
“老东西,少磨蹭!”严晓鸽推他一把,机缘大师被迫踏上屐台,他不知道迎接它们的将是何种命运,他缓重地走着,身后的火光,拉伸前方寂寥的黑暗。
“严司令,后面这么大,肯定有宝贝,您这一功,注定无人能及呀!”身旁一人谄媚,
严晓鸽不买账,把眼一横,“什么无人能及,说话咬文嚼字,没读《mao zhu xi 语录》?。”
“是,是,是……”那人连应着,退到后面,再不敢多话。
后面的空间越见宏伟,层层叠叠,似无穷无尽,严晓鸽满面兴奋,等不及机缘大师缓慢的步伐,一手推开他,“快,墙面有油灯,全部点亮!”
油灯尽燃,长长的廊厅内,抬眼全是书册,严晓鸽随手翻出两册,皆是经书。
“什么玩意儿!”他不耐烦,把一栅书全部掀翻在地。
“跟紧了,里面去,好好搜查!”他喝令,自先往里奔去,人群轰隆隆地跟随他,洪水猛兽般涌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