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叔和他的朋友们

回家

2019-07-23  本文已影响0人  shashou

因为雾霾,航班延误。回到故乡的时候,已是接到电话通知的第七天。回家的路竟然比当年离家时的路更为漫长,只是当年母亲健在,现在母亲大人已长眠于地下。

大哥说:“娘在咽气之前,最挂念的是你。”

我跪在娘的坟前,嚎啕大哭。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最挂念我的人,终于弃我而去了。

大哥说:“娘犯病很突然,我们都没有准备。”

大哥搀扶起我,拍着肩膀安慰我。

田野碧绿。西斜的太阳被远方的村庄遮蔽,绯红的霞光映满天空。远处的村庄炊烟升起,黄昏像墨在水中那样慢慢氤氲着。

回家

我和大哥沿着乡间小路往回走。

大哥说:“爹死得早,娘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吃尽了苦头。”

大哥落泪了。

我跟着哭。

我们兄弟俩抱在一起哭,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我说:“哥,你要节哀。”

大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相片,塞到我手里。大哥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娘没留下什么财产,留个念想吧。”大哥的双手,因为过度操劳,生满了厚厚的老茧。他才大我三岁,本是意气风发的青春时光,不应如此苍老。

我说:“哥,委屈你了,娘偏心让你过早辍学养家。”

这张相片正是大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去镇上的照相馆里照得。大哥笑得很灿烂。那年他十五岁,我上初中。

大哥笑了,说:“我学习不中用,弟,还是你争气。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又考研究生,又读了博。咱娘逢人就夸,我儿是秀才。”

我说:“哥,十年来,我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家。”

大哥说:“家有什么好?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看一辈子不要回来才好!”

大哥加重了语气,让我认为大哥是在责怪我,没有尽到孝敬母亲的义务。可是,从我二十岁离开这里,我何尝容易过。上大学,为了养活自己同时打三份工。晚上十一点之前从来不敢躺在床上,生怕赚不够一口活下去的面包钱。拼命考上研,又咬牙坚持读了博。为了在城市生存下去,奔波于各种工作之间。存不够首付,不敢谈恋爱。爱情,对我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未敢体验的词汇。我租住在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牢狱里,更不敢接母亲来一趟。我怕她会伤心,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在城市里苟活,就像砖缝里的一棵草。风一吹,随时都会伏倒在地。

回家

这一些,大哥自然不会知道。大哥有大哥的苦,从他二十岁起,娘就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谈了几个,散了几个,青春耗尽,成了农村的大龄剩男,也成了娘的心头病。最后,娘做主,给大哥娶了一个哑巴。过了两年,添了儿子。娘很高兴,抱上了孙子。可是,没高兴多久,才知道孩子是聋子。

知道这些后,我总是偷偷地流泪;同时,又怪大哥软弱,为什么不去跟命运抗争呢?

走出小路,到了村庄边。大哥指着三根大烟囱说:“弟,你还记得小时候这里是什么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哥,这里以前是个池塘吧。我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洗澡。娘怕淹着我们,不让我们来。我们总是偷偷的来,不敢弄湿衣服。有一次,我弄湿了衣服,娘骂的却是你。”

我笑了。

大哥也跟着笑了。

那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儿时的美好回忆。

大哥说:“后来,镇上发展工厂,填平了湾。建了水泥厂。我在这里扛了十年的水泥袋,为家里盖了间砖瓦房。周围厂子里的脏水都打入了地下。村里有人长了癌症。我也是因为粉尘吸入太多,每到阴天,就会咳嗽不止。”或许因为激动,大哥弯下腰咳嗽起来。

我拍着大哥的后背说:“哥,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总想着挣钱。”

我站起身,举目四望。眼前的景象再也无法与小时候记忆里的画面相对应。现在村庄周围的水沟都没有了。道路边建立起一座座工厂。据说这里的绳网厂全国出名,产品出口全世界;但这再也不是那个我印象里有水有树有花有草的世界了。

我们默默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庄前面的公路边。这条路小时候是条土路,后来,铺了沥青;并且年年拓宽,变成了省道;再后来,中间加入隔离带,升级成为了国道。

我回过身,直面大哥,很恳切地说:“大哥,你跟我走吧。”

大哥摇摇头。

我说:“跟我到大城市里生活。”

大哥的眼睛躲开,背过了身。

我说:“哥,算我求求你,我们兄弟俩再跟小时候那样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黑夜徐徐降临。天空一片昏黄。我努力寻找星星,怎么找也没有看到。小时候,那些满天的繁星都去了哪儿?

大哥说:“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不去。我得经常给咱爹娘的坟填填土。夏天这里雨水大。”

我哭了,说:“大哥,我愧疚于你。”

大哥把我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这多么像小时候娘的怀抱,可以任性的撒娇。

一辆辆汽车在公路上疾驰而过,光线时明时暗。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时间快到了,最末的一班车要来了。

我说:“哥,你不要送了,回去吧。客车马上来了。”

大哥说:“回去后,就不要挂念了。好好工作。娘常说,想娘就是回家。以后你想家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长方形的客车驶来了,司机变换了灯光。时间正好,我挥了挥手。客车停在了我的近前。我上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再看看夜色里的大哥。大哥的眼眸明亮,像闪耀的星星。

我眼含泪水说:“哥,你回吧,我走了。”

我上了车,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就在汽车行驶的一瞬间,大哥突然扯着嗓子大喊:“想娘就是回家,我们永远是兄弟。”

汽车在黑夜的长河里行驶,把我和大哥永远的隔离开来。透过车窗,大哥高大的身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现。他站在那里,看着车行驶的方西,就像当初娘站在那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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