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那遥远的地方
曾经也读过一些史铁生的文章，那时便倾心于这种在缓缓道来中，时不时有一些话让你忽然有通透或是沉浸式思考的感觉。这样的文字让人读得很安心，这样的文字要稍微慢一点来读，一点一点地品。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在我看来是一篇散文式的小说。它没有很长，不至于让你第一遍读时渐渐陷入只渴望了解情节发展的境地，它的语言与其中偶然流露而又或许是巧妙安排的思想认识常常给人一种内心悄然盈满的宁静。
读了很多遍这篇小说，每次都沉浸在清平湾的那种简单纯粹的民风里。第一次有这样的触动是在破老汉说“那可就一股劲儿吃白馍馍了。老汉家儿、老婆儿家都睡一口好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心底的向往是多么的简单而现实，他们只是在基于生活所可以给予的那么一点点圈子里探一探边缘，淳朴得可爱，也让人心疼。在这个小小的陕北山村里，生命代代延续周而复始，人们习惯了清贫艰苦的日子，破老汉在说这话时，是“抽着旱烟”笑着的，他压根也不在意这话到底传递了什么，他只是在随意地调侃，这就又是何等的通透了。
那里的人因为生活的艰苦，因为日子的难熬，所以格外会苦中作乐，一丁点儿的不一样都会激荡起快乐的氛围。能在清明节吃一顿白馍，老老少少都会很高兴；留小儿把红薯或是玉米埋在烧尽的草灰里来满足地享受着山里的孩子最好的零食。破老汉拉着破胡琴把历史唱得颠三倒四，又操持着全村人出钱请了两个瞎子说书。大家不在意说的是什么，听的又是什么，他们只是沉浸在这不一样的氛围里，聚在一起热闹一回。留小儿没完没了地问“我”北京的事，知道一点外面的新鲜事都足以让她开心……这些生活里的种种小细节让我陷入了反思。
为什么我们大多数人很少能够做到简单的快乐。近几年村上春树所说的“小确幸”让很多人学着去“主动感知快乐”，但还是很可悲地，很多时候，为什么我们的快乐不能来得简单而纯粹一些？它们大多带有刻意而精心地安排，比如我们安排好自己的时间约上几个人去挑好的餐厅吃一顿饭，提前很久关注最新的影讯然后再空出时间买好电影票来刻意地享受一场消费，提前一周或是一个月或是更久来做攻略妥善计划一趟“蓄谋已久”的旅游……
的确，时代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当然不可能像那个年代的清平湾的人们一样生活，我们在现代社会里立足，有着自己的生活轨迹与娱乐方式，也有很多人正在努力地为生活做减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简单而快乐。但同时，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欲望越来越难以得到满足，我们生活压力的增大让很多东西都只是不停地在嘴上说说而很少付诸实践。
有太多的人因为生活中的种种不顺而压抑甚至抑郁，你可能会说过去的人不像现在的人要背负很多的生活压力，但有时这可能只是自己的主观意象。更何况，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就决定了你要承受什么样的事情，但凡是你所应当承受的，总要一点点去做的，但凡是生活，总要一点点去过的。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是在觉得难以忍受了，就想一想清平湾的人们，“陕北的民歌多半都有一种忧伤的调子。但是，一唱起来，人就快活了”，总是要找到办法把忧愁化解，把生活变得可以自然地过。
清平湾的人们有着最真切的淳朴和善良，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动物。“我”腿脚不便后，社员都赞成让我做最轻松的喂牛活，即便这样，破老汉还是说“这营生不是后生家做的，后生家正是好睡觉的时候”，破老汉不会去计较自己到底干了多少活，在后来破老汉砍来的柴也是“谁情愿要，谁扛去”，这样的善良与大方几乎是其与生俱来而无比自然的情感。在我祝愿的时候，破老汉硬是要给我十斤粮票，他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他愿意将心比心，他儿子的病由此耽误了，他不想让我经历和他儿子一样的事，所以他宁愿自己生活的拮据一点，也希望我这样一个仅和他有相识之缘的人能够平安。这是怎样善良而宽厚的胸襟。
就是对动物，也是一样的充满温情的善意。尽管生活困难，但他们从不吃燕子肉，甚至觉得那是在亵渎神灵，这样美好的情感充盈着清平湾，让清平湾里洋溢着人与自然的原生态的和谐。或许是因为劳动的纽带，人们对牛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我”会像逗人一样逗牛，也关心牛顶架这种乡间乐事。而破老汉则比“我”待牛亲切得更多。破老汉骂牛都是亲热的，他也能马上明白奶犊儿的生牛何以不见，似乎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他们的相处就像人和人一样没有什么间隔。几乎让人潸然泪下的，是破老汉望着受伤的老黑牛说：“它老了呀！它救过人的命……”
老黑牛死后，“老汉呆坐在老黑牛空荡荡的槽前，只是一个劲抽烟”，每次读到这，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破老汉和老黑牛之间的情感，俨然和人与人之间没什么两样了。这或许是由旧岁月里的劳动状况所致，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破老汉足够的真情与古朴淳厚的信仰。
破老汉大抵是史铁生对清平湾的人们的缩影。他身上承载了清平湾里的人们所有美好的品质。我常常拿后沟里的寡妇调侃他，他也想与亮妈一起过日子，但朴素的对如何生活的观念一直在理性地阻止他这样做。他觉得人老了不该这样了，也怕对不起留小儿，这样的破老汉形象愈发显得鲜活而可爱。破老汉随时想唱就唱的歌不一定有什么寄托，那就是以随性地以唱的方式走过生活，破老汉的歌，也是破老汉的生活。
我非常喜欢这篇小说中的一句话：“那情景几乎使我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哪个世纪，默默地想着人类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人类好像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清平湾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是史铁生对很多东西的认识的一个起点，在清平湾，他从最简单而真挚的日子里过出了永远的怀念，怀念那些简单纯粹的细微的快乐，怀念那里的人们毫无芥蒂的善良仁厚，怀念那里的人们朴实无华的信仰。但清平湾是遥远的，是回不去的，史铁生似乎是希望在这篇小说里拾起人生中遗落的时光，但其实，本没有什么遗落，人类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从清平湾里走到现在。
而清平湾，或许也是每一个你所向往的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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