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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铁骨朱先生——读《白鹿原》

2018-05-28  本文已影响132人  小小幽

《白鹿原》有个传闻,据一位文汇报记者回忆:2004年陪金庸先生去陕西参加华山论剑,省委书记宴请金庸,金庸夫妇坐主桌,要求与陈忠实聊天。陈被换至主桌。金庸与陈握手后悄悄说:“您的白鹿原我看了两遍,您的胆子很大,为地主阶级翻案,放在五十年代,您会被杀头。”陈忠实说:“查先生,您看懂了,他们(茅盾文学奖评委)没看懂。”《白鹿原》的电影我看了不喜欢,反而被这个传闻勾起看原著的兴趣。

《白鹿原》

《白鹿原》于1997年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已被改编成同名电影、电视剧、话剧、舞剧、秦腔等多种艺术形式。它被誉为现实主义的巨著,“力图展示生活原生态,揭示出纷繁社会中的文化属性与文化规律,它通过设置大量看似偶然的事件,把具体的人物命运和宏大的历史进程连结起来,从而使历史呈现出某种浑沌的状态,具有了生命的灵气”。

我尤其怕沉闷的“乡村气息”的中国近当代小说。我对乡村没有太深的了解,那些落后且扭曲的乡村习俗会让我看不下去。我没想到,《白鹿原》那么好看,不恶心、不拖沓、不老土。

《白鹿原》作者:陈忠实

1988年4月,陈忠实开始写《白鹿原》,1992年3月成稿。他在创作手记中提到,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1950年入学识字,目睹了打地主分田产的场面,经历了吃大锅饭“由稠变稀由多变少直到饿肚子的全过程”。他熟悉乡村生活、储存了很多社会故事。

《白鹿原》故事庞大,人物众多,下面我只想谈谈我喜爱的人物之一:朱先生。

朱先生不是主角,在书中出场不多,但串起了整个故事,见证时代的变迁。

陈忠实说,朱先生是这部小说最早产生的人物,唯一一个有比较完整的生活原型的人物:科举制度废除前的清朝最末一茬中举的举人,牛兆濂。牛才子有诸多传闻,是人更是神,他父亲就是牛才子的崇拜者。陈忠实在童年听父亲讲牛才子的神话,听到津津有味。

他去蓝田县档案馆查阅资料,才发现解放前最后一个版本的《蓝田县志》是牛兆濂作为总撰编写完成的。牛才子是程朱理学关中学派的最后一位传人,关中学派的创始者张载有四句语录流传至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随着搜集资料的增多,“民间传闻里的神秘神话的色彩,已是荡然无存,一个铮铮铁骨的老知识分子,巍然如山立在我的眼前。”

电视剧《白鹿原》的朱先生

带头禁烟

小说里,朱先生是白嘉轩的姐夫,自幼聪灵过人,16岁应县考得中秀才,22岁赴省试中举人。次年正当赴京会考之际,父亲病逝,他为父守孝不赴,按规定要取消省试的举人资格。陕西巡抚爱才力荐,朝廷破例批准了省试结果,之后委以重任,朱先生婉言谢绝。后来,他住进白鹿书院教学。关于朱先生的神话在白鹿原神秘而又热烈的传诵着,农人把他当作知晓天机的神,而白嘉轩视他为圣人。

白嘉轩从山里带回罂粟苗,种罂粟赚得盘满钵满,把祖传的老式房屋进行彻底改造,翻新成为四合院,门楼保留刻着朱先生题写“耕读传家”的玉石匾额。在他的榜样作用下,三五年间,白鹿原成为罂粟王国。滋水县连续三任县令禁种罂粟,但无济于事。

这年春天,正是罂粟花开之际,朱先生来到新修的门楼下,让白嘉轩把“耕读传家”四字挖下来,白嘉轩为难,他说“要么你去用一块布把它蒙上。”随即,他不进屋,带头把妻弟白嘉轩的罂粟苗犁了,当众宣读县府二十条禁烟令。他的所作所为,震动白鹿原,不过十天,川原上下正在开花的罂粟全都犁毁了。

《白鹿原》插图


一诗解纷争

李家寡妇把地卖给鹿子霖,而且以借的形式要了五斗麦子八块银元;之后看到白嘉轩宅心仁厚,对鹿姓的赌徒儿子的地价比鹿子霖要高,改变主意把地卖给白嘉轩,用地款还了鹿子霖的借贷。白嘉轩去查看寡妇家的六分水地,看到鹿子霖在耕作,引发白鹿两姓斗殴。白嘉轩无法宽容鹿子霖,他手里有卖地契约,向县府投诉;而鹿子霖表示倾家荡产也要打赢这场官司。

白嘉轩知道每任县令都会拜谒姐夫朱先生,他想求姐夫给知县提示一下。朱先生说替他写了诉状,让他回家再拆看。宣纸上写着:

                             致嘉轩弟

        倚势恃强压对方,打斗诉讼两败伤;

        为富思仁兼重义,谦让一步宽十丈。

白嘉轩读完泄了一半气,拿给中药堂的冷先生,冷先生拿出一页纸笺递给白嘉轩,内容一样、字迹相同,只是题目变成“致子霖兄”。

三天后,在冷先生主持下,双方和好,并将六分地归原主,双方各周济李家寡妇粮食和银元,帮她度过难关。

此事传播速度比白鹿两家打斗更快更广泛,滋水县令大为感动,批为“仁义白鹿村”,凿刻石碑择日送上,碑子栽在白鹿村的祠堂院子里,从此白鹿村也被成为仁义村。

《白鹿原》剧照

祠堂办学堂,推举好先生

白嘉轩的父亲白秉德去世后,他继任族长。他提出翻修祠堂,由他和鹿子霖分头负责,鹿子霖负责工程,每天按户派工;白嘉轩组织后勤。白嘉轩提出,凡在祠堂敬香火的白姓、鹿姓人家,随意捐赠,拿不出也不责怪,不足部分由他和鹿子霖包下。

工程竣工后,学堂开学了。白嘉轩被推举为学董,鹿子霖被推为学监,他们一起去白鹿书院找朱先生,让他推荐一位好先生。朱先生打躬作揖跪倒在地:“你们翻修祠堂是善事,可那仅仅是个小小的善事;你们兴办学堂才是大善事,无量功德的大善事。祖宗该敬该祭,不敬不祭是为不孝;敬了祭了也仅只尽了一份孝心,兴办学堂才是万代子孙的大事,往后的世事靠活人不靠死人呀!靠那些还在吃奶的学步的穿烂裆裤的娃儿,得教他们识字念书晓以礼仪,不定那里头有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才呢。你们为白鹿原的子孙办了这大的善事,我替那些有机会念书的子弟向你们一拜。”

朱先生推举徐秀才来白鹿村坐馆执教。

《白鹿原》插图


姑婆之行,言退二十万清军

武昌起义,清朝将倾,城里换了位张总督。当时,清廷巡抚方升从甘肃宁夏集结起二十万人马反扑,大军在姑婆坟安营扎寨,离西安不过两百里路。而张总督和革命军也是士气高昂,要决一死战。然而,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因此张总督想请朱先生前往姑婆坟,以其德望,以其与方升的情谊,劝方升退兵,他们也不追击。如果方升想留在西安,张总督保护他颐养天年。

朱先生看完张总督的亲笔手谕,婉拒。然后,他步行去总督府,见了张总督。第二天一早,朱先生独自上路,谢绝张总督派车、派士兵前往的提议,走至行营见方巡抚。

方巡抚在行营接见朱先生,并一起晚餐。方升说:“我为清臣,誓为朝廷尽忠。我丢掉的江山,由我收回。至于武昌湖广,那非我辖地,鞭长莫及。”朱先生笑说:“一树既老且朽,根枯了,干空了,枝骨枯死,只有一枝一梢荣茂,这一枝一梢还能维系多久?”

他们谈不拢,朱先生最后说:“恩师常言顺时利世,在秦为政多年,颇获人心。而今挟刀领兵几十万进入关中,腰斩的岂止张某一人?目下城里城外惊慌失措,谣传恩师要洗城。战事一起,遭伤害的是百姓,你就要落千古骂名了。”说完,他不顾挽留离去,夜宿杨老师家,住了两日回城,才知道方巡抚收兵撤离姑婆坟,回甘肃宁夏去了。

拟《乡约》,正世风

改朝换代,人心惶惶。朱先生抄写《乡约》给白嘉轩,乡约包括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等等,白嘉轩和鹿子霖读罢全文,感慨不已:“要是咱们白鹿村村民照《乡约》做人行事,真成礼仪之邦了。”

徐先生把《乡约》全文抄写出来,张贴在祠堂门楼外的墙壁上;晚上,白鹿两姓凡16岁以上的男人齐集学堂,由徐先生讲解《乡约》,规定每晚必到,有事请假。男人背记《乡约》,再教妻子和儿女;学生在学堂也要学记《乡约》。白嘉轩郑重向村民宣布,学为用,凡是违犯《乡约》条文的事,由徐先生记录下来,犯过三回,按情节轻重处罚:包括罚跪、罚粮以及鞭抽板打。

白嘉轩又请两名石匠,把《乡约》全文镌刻在两方青石板碑上,镶在祠堂正门两边。

不再教学,编撰县志

革命风起云涌,朱先生不再教学,生员们纷纷到各种名堂的新式学校去了,朱先生索性关闭了白鹿书院。彭县长亲自招他出马,出任县立师范校长,干了不到半年他就请辞。彭县长拼命挽留,朱先生提出:“我想重修本县县志。”

朱先生重返白鹿书院,组织一个编撰小组,自任总撰。

时局动荡,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滋水县的县长撤换了四任,“这是自秦孝公设立滋水县以来破纪录的事,乡民们搞不清他们是光脸还是麻子,甚至搞不清他们的名和姓就走马灯似的从滋水县消失了”。这件事使朱先生颇伤脑筋,他翻阅着历代县志,虽然各种版本的县志出入颇多,但关于滋水县乡民的评价却是一贯的八个字:水深土厚,民风淳朴。朱先生想:在新修的县志上,还能作如是的结论吗?”

临危受命,主持赈灾

国共合作破裂,“共匪”鹿兆鹏问朱先生:“先生,请你算一卦,预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莞尔一笑:“卖荞面的和卖饸饹的谁能赢了谁呢?”他说:“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一家主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合起来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为啥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相戕杀?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是想独立字典,卖荞面和卖饸饹的争斗也无非是为独占集市!既如此,我就不大注重‘结局’了……”

大饥荒来临,郝县长顶着压力,亲临白鹿书院,请求朱先生出山,任赈灾副总监。朱先生慨然击掌:“书院以外,啼饥号寒,阡陌之上,饥民如蚁,我也难得平心静气伏案执笔;我一生不堪重任,无甚作为,虚有其名矣!当此生灵毁绝之际,能予本县民递送一口救命饭食,也算做了一件实事,平生之愿足矣!”

他召开联席会议,核对人丁数目,发放赈济粮食,亲临各仓监督,把编撰县志的文人先生分派到仓里,专司账表,堵塞营私舞弊的漏洞。他一身布衣,到各个仓里巡查,流泪道:“谁忍心从饥民口里叼食,谁还能算人吗?”

投笔从戎不遂

国军鹿兆海出潼关打日本,在中条山阵亡,鹿兆海所在的十七师准备在白鹿原主持隆重葬礼。朱先生得知消息掩面而泣,要迎灵车,要为晚辈守灵,他说:“民族英魂是不论辈分的……”

这是白鹿原绝无仅有的一次隆重葬礼,但“朱先生突然改变主意,不再继续参与祭奠活动”,他开始整理书院珍藏的图书,清理书院的财产和粮款账目,忙了两天。他和编撰县志的先生们说,他要去战场,他说“祭奠死者吓不跑倭寇,这样年轻的娃娃都战死了,我还惜耐这把老骨头干啥?”老先生们一起要求同赴战场,慷慨激愤,义无反顾。

在公祭大会,朱先生发表的抗击倭寇的宣言震动了白鹿原。第二天《三秦日报》在头版刊出《白鹿原八君子抗日宣言》的新闻,三天后上海《文汇报》全文转载,标题改为《关学大儒投笔从戎》,影响扩大到南方。

临行前,鹿兆鹏劝朱先生不要去,说蒋委员长已撤回十七师攻打陕北红军,不打日本打内战了。朱先生愠怒:“没有证实的话不要说。”

他们一行八人鸡啼时分走出白鹿书院,长袍短褂的老先生们一步步踏过关中平原,天色暮黑赶到渭河渡口。渡船已经停止摆渡,船公说是军事命令。

此时有三名士兵过来盘查,把他们抓走,遇到护送鹿兆海灵柩的马营长。晚上,马营长领朱先生见茹师长,茹师长证实十七师撤进潼关,被下令进北山围剿红军。朱先生悲哀地说:“完了,完了,中国完了。鹿兆鹏给我说这话我不信,还训了他,可没料到竟是真的……我明日早起回我的白鹿原,我等着倭寇来把我杀死好了……”

朱先生又回到白鹿原,从此闭门谢客,专心编撰县志。

有一天,徐先生对“民国纪事”一栏提出疑问:“朱先生,‘共军徐海东部过滋水县东山’这一条里的‘军’字是不是笔误?”朱先生说:“不是。”徐先生说:“前边几条里都用的是‘匪’字,改不改?”朱先生说:“不改。”徐先生说:“同在‘民国纪事’卷里,前边用‘匪’字,后边用‘军’字,用字不统一会给后人造成漏洞。”朱先生说:“不统一就不统一吧!留下一点漏洞让后人指责也好……”徐先生大惑不解。

电视剧《白鹿原》剧照


收山弟子是土匪

黑娃是白嘉轩的长工鹿三的儿子,自幼不爱读书,随局势动荡做土匪,打断了白嘉轩的腰,砸了白鹿原祠堂的《乡约》,后来被招安进共军,娶了老秀才的女儿高玉凤。第二回婚事(第一回是和田小娥)改变了他,他想念书了。

他怀着虔诚之心去白鹿书院找朱先生,说:“兆谦闯荡半生,混账半生,糊涂半生,现在想念书求知活得明白,做个好人。”

朱先生自嘲说:“我的弟子有经商的,有居官的,有闹红的,有务农的,独独没有当土匪的。我收下你,我的弟子就行行俱全了。”他给黑娃写下“学为好人”四字,说:“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这是我最后一幅题字。”

黑娃每日早起舞剑,然后诵读《论语》,求问于妻子高玉凤;每隔十天半月去一趟白鹿书院,向朱先生诵背之后再说自己体味的道理。朱先生深为惊讶,认真和他交谈,并感慨不已:“别人是先趸下学问再出去闯世事,你是闯过了世事才来求学问;别人趸下学问为发财为升官,你才是真个求学问为修身为做人的。”

黑娃言谈中开始出现雅致,举手投足也显现出一种儒雅气度。后来,他提出想回原上祭祖。朱先生说陪他回去。

回乡祭祖一幕写得荡气回肠。黑娃脱了戎装,穿上由妻子高玉凤裁缝的织土布,戴着呢帽,完全是一个拘谨谦恭的布衣学士。不骑马,不带卫兵随从,由朱先生领路走到白鹿村。被黑娃打断腰骨的白嘉轩拄着拐杖站在祠堂门口迎接,“黑娃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下了,高玉凤也随着跪下去,只有朱先生抱拳向迎候在门口的乡亲作揖致礼。这是白鹿村最高规格的迎宾仪式,白嘉轩向来是在祠堂里处理本族的事务,在门口亲自迎接什么人几乎没有先例。”

白嘉轩扶起黑娃,黑娃站起来已满含热泪:“黑娃知罪了!”他们进祠堂上香:

“白嘉轩点燃香枝插入香炉就叩拜下去:“列祖列宗,鹿姓兆谦前来祭奠,求祖宗宽恕。”黑娃在木蜡上点香时手臂颤抖,跪下去时就哭喊起来,声泪俱下:“不孝男兆谦跪拜祖宗膝下,洗心革面学为好人,乞祖宗宽容……”朱先生也禁不住泪花盈眶,进香叩拜之后站在白嘉轩身边。高玉凤最后跪下去,黑娃跪伏不起,她也一直陪跪着。白嘉轩声音威严地说:“鹿姓兆谦已经幡然悔悟悔过自新,祖宗宽仁厚德不计前嫌。兆谦领军军纪严明已有公论,也为本族祖宗争气争光,为表族人心意,批红——”白孝武把一条红绸递到父亲手上,白嘉轩亲手把红绸披挂到黑娃肩头。黑娃叩拜再三,又转过身向全体族人叩拜。”

电影《白鹿原》剧照,段奕宏饰黑娃


劝辞长工保平安

白嘉轩的母亲白赵氏去世,朱先生来吊孝,临走前点了一句:“辞掉长工自耕自食。”白嘉轩揣摩不清:“我种不过来咋办?”朱先生笑说:“好办!撂给穷人就完了。”白嘉轩只听从了姐夫的一半话,辞退了兔娃(黑娃的弟弟),撂给兔娃二亩地。

直到解放后,土地改革查田定产划分成分时,他才猛然醒悟了姐夫朱先生的话,不禁感佩万端:“圣人圣人,真正的圣人!”因为他恰好在解放前三年没有雇佣长工,按土改政策匡算下来,才幸免被划成地主。

不站队不低头

朱先生用书院官地的租粮来维持县志的最后编写工作。一天,岳维山县委书记在白孝文陪同登门造访,开口就说来解决经费问题。朱先生说:“不用了。我卖了书院的两棵柏树,石印款交齐了。”岳维山拐弯抹角表示,希望他写一篇支持蒋委员长的剿共声明,“以先生在学界的声望和先生的品行,将会影响一大批学人团结起来消除内患。”

第二天,白孝文拿了五百块大洋来,朱先生叫孝文来绑他:“你们一个窝里咬得还不热闹,还要把我这老古董也拉进去咬!”

朱先生把看守大门的张秀才也打发回去,大门也不关,从早到晚坐在院子里等着人来抓他。恰好黑娃来拜访,让朱先生指点一本书。朱先生说:“我已经不读书不写字了。我劝你也再甭念书了。”黑娃疑惑地皱起眉头。朱先生接着说:“读了无用。你读得多了名声大了,有人就来拉你写这个宣言那个声明。”黑娃悲哀地说:“我只知你总是向人劝学,没想到你劝人罢读。”朱先生说:“读书原为修身,正己才能正人正世;不修身不正己而去正人正世者,无一不是盗名欺世。”

黑娃向朱先生推荐毛的书,朱先生说:“毛的书我看过,书是写得好,人也有才。可孙先生也有才气,书同样写得好,他们都是治国兴邦的领袖。可你瞅瞅而今这个鸡飞狗跳墙的世道,跟三民主义对不上号嘛!文章里的主义是主义,世道还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黑娃悄声说:“听说延安那边清正廉洁,民众爱戴。”朱先生说:“得了天下以后会怎样,还得看。我看不到了,你能看到。”

电视剧《白鹿原》剧照


了却心愿,极简入殓

《滋水县志》印了十套出来,蓝色硬质纸封皮,二十九卷分装成五册,朱先生去县府找巩县长:“县志编完了要付印,给编纂先生的工钱也该清了,请你给拨一点经费。”巩县长脖子一仰:“哪里有钱呀?”朱先生说:“用不了多少钱,少买两杆枪就足够了。”巩县长轰他走:“你闲得没事干啦,编什么县志!也不睁眼看看时势?”

朱先生不死心,找到石印馆老板,让他算一下印十本的帐。他说伐书院一棵柏树送他作枋板,“在我算是顶账,在你算是义举”。

朱先生花了五天,亲自把八套县志分头送给编纂过它的八位先生,了却一件心事。他把第九套县志托人送给县长,剩下最后一套留给自己。他对妻子朱白氏说:“我的事办完了,把怀仁怀义和媳妇叫来,咱们一家子在这儿吃顿团圆饭。咱们都该离开书院了。”

合家欢聚吃完饭,朱先生让妻子给他剃头,妻子剃完说:“你这头发白是全白了,可还是那么硬。”朱先生意味深长地说:“剃完了我就该走了。”他坐在庭院里的那把破旧藤椅上,两臂搭倚在藤椅两边的扶栏上,刚刚剃光的脑袋倚枕在藤椅靠背上,面对白鹿原坡,就这么死了。

他的遗嘱写着:“不蒙蒙脸纸,不用棺材,不要吹鼓手,不向亲友报丧,不接待任何吊孝者,不用砖箍墓,总而言之,不要铺张,不要喧嚷,尽早入土。”

妻子按朱先生的遗嘱去办他的后事,尽管未向任何亲友报丧,死讯仍然很快传开了。朱白氏关上书院大门,谢绝一切前来吊孝的人,不断申述丈夫的嘱言。人们不好勉强,纷纷抚着大门、墙壁、柏树放声痛哭。下雪了,寒冷和饥饿的威胁终于使朱白氏听从了黑娃的变通办法,由黑娃向众人公布明天朱先生移灵,移出书院时大家可以一睹遗容。最后剩下白嘉轩和姐姐朱白氏,走进书院,白嘉轩跌扑在灵桌上,哭声震天:“白鹿原最好的一个先生谢世了……世上再也出不了这样好的先生了!”

第二天移灵,遵照朱先生的遗嘱,不装棺材不加盖蒙脸纸,朱先生仰面躺着,没有乐器鸣奏,没有炮声,灵车在萧杀的冰天雪地里默默移动,后面跟随着无以数计的人群。黑娃买了两丈白绸,写上一阙挽词:

       自信平生无愧事

       死后方敢对青天

几十年后,红卫兵“破四旧”,烧了“白鹿书院”的匾牌;又过了七八年,又一群红卫兵打算挖墓鞭尸。四五十个男女学生从早晨挖到傍晚,终于挖开了朱先生的墓室,整个墓室确系砖坯砌成,只搜到一块经过烧制和打磨的砖头,就是封暗室小孔的那一块,两面都刻着字,一面刻着:“天作孽   犹可违”,另一面刻着:“人作孽   不可活”。

领队的班主任欣喜庆幸找到了批判的证据,归结一句就是“阶级斗争熄灭论”。一个男同学用语言批判尚觉不解恨,捞起那块砖头往地上一摔,那砖头没有折断却分成两层,原来这是两块磨薄了的砖头贴合在一起的,里面同样刻着一行字:“折腾到何日为止”,学生和围观的村民全都惊呼起来……

“做文可,做人亦可,做文人不可”

说起知识分子,总会想起“竹林七贤”。当代的知识分子,有为时代唱挽歌的,有闷声发大财的,有隐居的。当今再谈“铮铮铁骨”是否不合时宜?可这份“不合时宜”如此珍贵。

1998年,马东从澳洲回来,在湖南卫视主持《有话好说》,在第75期以“走进同性恋”为主题,邀请李银河、崔子恩等上节目探讨对同性恋的认识,这是国内电视媒体对同性恋话题的第一次公开讨论,节目首播之后,重播被紧急叫停,节目组被要求作检讨。不久后,栏目组被迫解散。从2004年开始,央视对同性恋的口号从“回避不如正视”到“抛弃歧视,尊重每个个体的自我选择”,于是距离《有话好说》15年后,马东在《奇葩说》再次讨论同性恋的话题,和15年前一样,这期节目被下架,广电总局给的理由是“嘉宾对非正常的性关系持同情态度,挑战传统道德观和价值观,节目不适合向公众传播。”

在《十三邀》里,许知远问马东,喜欢这个新时代吗?马东说了三次喜欢。许知远追问,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吗?马东说了两次没有。马东对许知远说,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就像你表现为愤怒,我表现为悲凉。什么是悲凉,悲凉就是无从反抗。

而罗振宇在《十三邀》对许知远说:“在财务自由之前,想什么都没用。财务自由是先确立你人生价值的第一站,然后再想别的。”

有人说,马东是活明白了,罗胖是太明白了,所以吃相有点难看。还是林语堂一言道破:“做文可,做人亦可,做文人不可……我劝诸位,能做军阀为上策,其次做官,成本轻,利息厚,再其次,入商,卖煤也好,贩酒也好。若没有事可做,才来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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