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嫂出墙1
红杏嫂出墙1
文/弧度度
红杏嫂本名姚青杏,出生在一个吃青杏的时节。她娘摘了一脸盆酸得掉渣的青杏,才吃一半就憋不住地将她生了出来,吃青杏吃出来的孩子当然取名“青杏”最合适不过啦。请什么算命先生,请什么教书先生,咱农村地道娃,甭费那神。红杏是她后来“出墙”后,村里的闲人们从半懂不懂的诗文里给她攫取的一个风流韵号。谁轻视了劳动人民娱乐至死的智商,谁就会被他们用娱乐搞笑的方式埋汰至死。
杏花村的青杏姑娘出嫁到胡瓜村的那天,是一个春天眼看就快过去却突降暴风雪的奇异天气。迎娶杏花村里“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正是老村长涂正仁的二儿子涂进武。
谁都知道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咱农村人就是“实诚”得可爱——宁可在背后戳人脊梁骨也不愿当面撕破脸说出来。更何况,青杏姑娘有着一段“不光彩”的过去,嫁给老村长的傻儿子也算是扯平了。扯平即扯淡,扯淡即扯蛋——你让我随便干涉别人家政,难道我闲得蛋疼吗?
这里的迎亲风俗没有高头大马,没有八抬大轿,甚至连驴车、骡车都没有。新娘子只能头披斗篷,像两脚伶仃的圆规,在漫天风搅雪中踉踉跄跄地画着不着调的圆,走在迎亲队伍的前面,泪水和着胭脂水粉啪啦啪啦掉一地。
老村长不识字,每次开会都在左口袋里揣一把五颜六色的豆,上面领导吩咐要开足马力干哪几件事,他就往右口袋里丢几粒五彩缤纷的豆——红豆代表最紧要的必须赶着办的大事,绿豆代表暂时可以缓一缓但却一定要抓着不放的中等事,黄豆代表无关痛痒尽可能忽悠着办的扯淡事。老村长这辈子闹出的最大笑话,莫过于有位民办教师故意调笑他问他现在几点,他搂起衣袖看了又看、数了又数反着戴的手表说:“8点95,信不信随你!整个胡瓜村,谁的表也没我的准!”
改开之初,百废待兴,官场风气清醇得超乎你的想象,村长的职位突然不再是庄稼坯们垂涎的香饽饽了。首先,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穿暖,不再需要村长发什么粮票布票肉票了,也就是说不用再巴结村长也能活下去了,谁还提着土特产敲你家门捧你臭脚做甚?其次,许多出门打工人的收入都比村长高,你让他那不能仰仗父亲福荫庇护的傻萌儿子还怎么娶俊俏媳妇?有点邪门的是,老村长的傻儿子不但娶了隔壁村最美的“村花”,而且娶回来后还变成了十里八乡最俊俏的媳妇,你说谁愿意服这个气煞?
不服气的后生们约定,今夜在酒席上挨个敬酒,一定要把涂家老二灌醉,然后才好在闹洞房的时候“开荤”——把“村花”堵在圈子里一阵乱摸乱吻。谁料他们这点花花肠子早让老村长给摸透了,他一再叮嘱傻儿子说:“进武,你给我听好喽,今儿个晚上别馋酒,谁敬你酒都不要喝!喝了,你媳妇就被别人叼跑了!”进武最听父亲的话,拍着胸脯硬邦邦地回答说:“今夜喝酒我是你孙子!”
那天晚宴上,不管后生们如何跳起脚来敬酒,涂进武都眼勾勾地直盯着貌美如花的俊俏媳妇傻笑,丝毫不搭理后生们那茬。别说饮酒,甚至连酒杯都倒扣在桌子上。由此可见,这小子还真不傻,而是为人特别实诚,特别爱听爹爹的话。
喝得面红耳赤的老少后生们悲叹着:“真是傻人有傻福,啥人有啥福啊!”然后就这么一哄而散,做鸟兽状散了。
涂家傻老二到底是如何捧得美人归的?口口相传、传来传去就变成了村里最美的传说。
那些年,偏僻的乡村完全绿色环保无污染,一条奔涌不息的清澈小溪流从大山深处蜿蜒而下,家家户户种水稻、种麦子、种大豆、种蔬菜,栽红薯、栽番薯、栽马铃薯,养猪、养鸡、养鸭、养鹅……曾经被砍伐一空的荒山如今又栽种了松树、杉树、桃树、李树、枣树、杏树,水竹、毛竹、斑竹、枞竹……村民们趴在黄土地上刨呀挖呀啃呀,一年四季都不断收成。虽然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是蒸一锅馒头、煮一锅土豆、熬一锅荞麦糊,借几筐稻谷、几斗玉米,买几担公家粮先撑着也不至于饿坏肚子。
由于暴食暴饮被视为一种罪过(实际上家家户户也没有可供败家子挥霍的余粮),再加上人人都在为吃饱肚子而忙活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所以整个杏花村基本看不到一个胖子。男人赤条条地精瘦,女人水汪汪地苗条,就连老村长的傻儿子也是婚后多年当上城管队长才圆咕隆咚地傻大粗笨起来的。你能说,那不是个人人都向往的“桃花源”时代么?学城里人节食?拉倒吧!乡下人不节食,乡下人只干活;出几趟汗,啥肥油(脂肪)都溜走了,啥毛病也都没了。
十四岁的姚青杏读完五年级就不读了,因为她没有考取初中——那时读初中竟然要参加考试,现在看来挺滑稽的吧?不读就不读吧,深山窝里照样能飞出金凤凰,刘项原来不也不读书么?就这样,姚青杏当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模范村姑,纳鞋底、缝布鞋,上山挖野竹笋、帮妈妈打猪草……样样粗细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女儿转眼十八岁了,父母考虑是不是该让她进城学个裁缝手艺,将来也能寻个好人家?
那些年,偏僻乡镇里的裁缝手艺开始流行。毕竟,村里镇里都只有供销社,连个卖衣服的商场都没有。换句话说,有财力进城买衣服穿的人极少极少,每年到裁缝铺量身定制一两件衣服的人很多很多。那些年,裁缝是门好手艺,城里的裁缝铺是所好技校,是大多数没有能力继续读书的女孩子心目中向往的圣地。
青杏的父母借了一千块钱,天麻麻亮就催促青杏起床;赶十五里山路,送她到镇子上唯一的汽车站;花十块钱买票,像长脚蚊一样左叮咛右叮咛;直到老牛一样喘息的老公车缓缓启动,这才一把将她推送上这辆唯一的每天一趟开往县城的老爷车。这是青杏第一次出远门,可是她一点也不慌张,因为她的堂哥姚涛奋在县城一中教书,她去城里学手艺可不愁没处下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