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工厂(一)
我是个有点“铁路情结”的人。有一次我在朋友圈调侃“五颜六色”的火车皮,引来了不少围观。铁路的意义,于很多人来说,也许是回家的漫漫长路,也许是旅行的延绵风物,也许是梦想的搭载工具,还也许是人生的“风云际会”。于我而言,铁路曾是我们身份的“标签”。“铁路”,是我的故乡。
(一)梧桐树、石灰岩与工厂
我们的工厂(一)
如果你问我对故乡的哪一处风景印象最深刻,我会说是无处不见的浓密梧桐。那层层叠叠,透不进阳光的繁茂枝叶中,不知飞出过多少种奇怪的昆虫,就那么肆无忌惮地驻足在我的书桌上小憩。
这是一个曾经隶属于“铁道部”的厂矿企业。据说它诞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后随着石灰岩储量的探明而一路东迁,最后落脚在浙赣交界处的一处山野间。经过几代人的艰苦奋斗,待我出生时,工厂已经颇具规模,在当地颇有国字号大厂威风凛凛的气派。因为我们姓“铁路”,当地人都管我们叫“南铁”,而我们则“居高临下”地管当地人叫“老表”。直到很多年后,我才了解到,在江西的很多地方,“老表”是个很亲切的称谓。只是当年它稀里糊涂地就成了我们表达优越性的“牺牲品”。
我们的工厂占地面积很大。我一度怀疑在典型的南方丘陵地貌上突然多出了这么大块平地,是矿山炸药的功劳,毕竟在“人定胜天”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硕大的厂区内,尤其是家属区内,种了数不清的法国梧桐,三步一树,遮天蔽日。暮春时节,梧桐毛絮裹挟着矿山粉尘凶猛袭来,我们很早就体会过“黑头出门白头归”的壮观景象。
只是,广袤的“资源”是红利,更是宿命。上世纪末,我们的工厂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有一位我很敬重的叔叔曾在回忆录中说,当年是因为改制的不彻底和技术革新的滞后才导致了后面的不景气。可是,即便当年侥幸在制度危机和技术危机中活了下来,如今它又如何能躲过“供给侧改革”的大刀呢?它曾为共和国铁道的四通八达开足马力,但它终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我们的工厂(一)夏日傍晚,硕大的梧桐树展开稠密的荫翳,庇护了一个喧闹的人间。整个工厂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呆在家里,成群结队地聚在昏暗的路灯下,酣畅地聊天,打牌,下棋,争先恐后地释放着自己积攒了一天的喜怒哀乐。夜深,却从未人静。路灯下聚集的飞蛾都散去了,却仍有人在留恋昨天的故事。
我小时特别喜欢玩捉迷藏,在漆黑的大工厂里玩捉迷藏就是探险!深不可测的水井,幽幽暗暗的灌木丛,不知道哪家漏水的柴火间,爬满青苔的石头山~我就那么倏地一下把自己塞了进去,斯文外表下的那颗狂野小心脏,与黑暗世界里的一切生命一起在跳动。这样的经历练肥了我的胆子,长大后我经常挺身而出,帮“小女生们”驱赶或消灭各类奇形怪状的虫子。虽然我曾经答应过虫子们的祖辈,要和它们“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的工厂(一)还有一年夏天,单人宿舍楼旁的健壮梧桐见证过我少年时代最“巅峰”的执拗。那时工厂已然式微,很多家属楼都人去楼空。静默,是工厂的主基调。我选择了一个破旧的房间,独自住在里面读书,那么“决绝”地与世隔绝。如今看来那只不过是叛逆青春期的又一“行为艺术”而已。整个宿舍楼区安静极了,只有梧桐叶在夏风中沙沙作响。当然,还有蝉,那种不叫唤就活不下去的虫子,我们在互相看热闹。
每次看得发呆时,我总会被一个蹒跚的脚步声打断。他喀哧喀哧地踩在已飘落的枯黄梧桐叶上,缓慢地向我走来,近了,近了……两片水灵灵的西瓜出现在我的小桌上,我一阵大快朵颐。多希望那个夏天我们的谈话能被一旁聒噪的蝉儿给“记录下来”,在我的遥远的梦里循环播放……
如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蝉,梧桐,西瓜和我,都在这头。他在那头。
我们的工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