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3｜一世荏苒

意外的，他走了，悄无声息。

有这样一种人，一生平庸，说不出多少丰功伟绩，眼里只有简单的家庭，儿女，孙辈，虽然一世无常，总有很多的不如意，磕磕绊绊，却也一步一个脚印，默默的走完这一生。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很厉害的。

他曾经靠着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为家庭带来丰盈。养家糊口，扶持近亲居邻。没有义务却依然坚持，把大把责任扛在肩上。母亲常说，那时候大家都穷，穷的揭不开锅，但家里从不为了钱而受苦。在那个年代，一日三餐不用提心吊胆，子女可以安心读书，不用为了学费操心，还有余力可以帮助生活有困难的亲人，是非常惹人艳羡的小家庭。那时的他无疑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者说他活成了自己生命里的英雄。

然而这都是走过了经久岁月之后，才有人会后知后觉这种担当的可贵。哪有生活不起风浪，看起来毫无波澜的表象，实际上是有人在拼命的为岸上的人遮风避雨。

在那样的年代生活没有哪一个人是容易的，更别说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人。家庭富足，是他拼了命的接活工作换来的。仗着年轻，日以继夜战斗在工厂第一线，甚至在工作中把自己的大拇指削落，留下终身残疾。他的辛苦，恐怕只有当时的他最清楚，别人不得而知。

随着儿女出世，生活压力也越来越大，他需要更努力的赚钱养家，不常享受儿女绕膝的快乐，所以每每回到家，就把儿女捧在手心上，舍不得打骂。他是那么的爱他们。

后来啊，儿女们都长大了，相继成家。白发也慢慢爬满他的双鬓，手脚也因年轻时的过度劳碌而渐渐凋零，早早的成了拄着拐杖的糟老头子。

我记得那时候的他酷爱喝茶，每天一闲下来就往茶店里钻，找不到他的时候去茶店瞅瞅，保准在。那时候还小，只看得到他不便的手脚和盈盈似水的笑容，读不出他眼里无尽的孤独和渴望。

一直都觉得那时候的他还算是老当益壮的，拿着高额退休金，说话做事都有一份底气。当然也是避免不了的，总会有人觊觎他的钱袋。老人家从年轻时候就节俭惯了，老来无事，也是一贯能省则省，于是银行存款日益增多的同时，惹来一群白眼狼。

站在我的角度看，他的晚年生活是可悲的。

利益往往能让人迷失心智，做出许多违昧良心丧心病狂的事来。后来的他一度生活在儿孙的利益争夺中，每天盼着儿孙的探望，可每一次的探望都是为了钱。他的后半生必然幸福并且煎熬。幸福的是儿孙的陪伴和探望多了，煎熬的是每一次的幸福都必须付出代价。

考上大学那一个暑假，我回去探望他，告诉他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指着我说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高兴到处宣告，说他的外孙考上了大学，那一天，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再往后，我踏上了异乡求学的路，偶尔会给他打电话问好，虽然每次通话时间并不长，三言两语就结束，但每一次通话过后，他会立刻开心的打电话给母亲说我在北京给他打了电话，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幸福和骄傲。假期回去看望他，他也总是开心的不得了，喜悦溢于言表。

可渐渐的，一切都好像不寻常起来。

他越来越依赖儿孙的陪伴，隔三差五的给母亲打电话要求母亲回去看他，如同小朋友任性胡闹，非要不可。他闲着无事也不再去茶店喝茶，可能他行动也确实困难了许多。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那段时间他经常与别人发生争吵。母亲说，因为他老了。

他真的老了，体态龙钟，出门都需要搀扶，餐食愈发挑剔，食量大减，身体赢弱，仿佛一夜之间就瘦成了皮包骨头。也越来越喜欢催着儿孙回去看望他。

2016年真的是不寻常的一年。年初他病倒了。三番两次入院，受尽病痛折磨。这一年，母亲她们为了照顾他也费尽心力，但也无力回天。

他是极其痛苦的，再见到他，已是病态大现，虚弱，无力，瘫痪在床……说不心疼，是假的。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可怜，惹人悲悯，听着他痛苦的呻吟，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年末，母亲嘱咐我，他可能时日无多，有空就给他多打几个电话，免得老人家成天挂念。我自然是听从的。后来也是从母亲口中得知，接完我的电话之后，他在惨白的病房里嚎啕大哭，始终是牵挂着远在异乡举目无亲的我。

终于等到放假，回到小岛的那一天给他打电话报平安，他说他挺好的，勿念。然后对正在床边陪护他的母亲说第二天带我回去看他。碰巧第二天有事耽搁，所以第三天便马不停蹄的奔了去。

见到他时，震惊，不可思议。平日里还算伟岸的背影不再正直，只能被人搀扶着坐起或者躺下，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三餐都需要喂食……这一次的探望，他不再如同电话里说的那样，告诉我他很好。他说，他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让我在北京不要挂念他。当时我跟他说不要随便说胡话，可是当时，大家心里都酸酸的。

刚才从外归来，从母亲那突然得知，今天凌晨四点左右，他走了。

突然之间愣住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我的震惊与悲伤。

我还在气愤，他的儿子在他久病期间从未踏足他的屋子；我还在心疼，他那么大的年纪还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与煎熬；我还在庆幸，新换的药草让他的病痛稍有好转……突然之间，他走了，悄无声息。

他的生命，我想用一世荒凉来形容。没有那么多的柔情和温暖，可是他，一直都是一个充满柔情并渴望温暖的人。

提起他的一生，只能用时光荏苒来描述，没有大起大落的节点，只有悄然逝去的可悲。我很愧疚，没来得及好好回报他的慈爱，这辈子，我很感激，庆幸生命里有他走过的这一程。

人活着是图什么呢？钱财，权势，或者地位？其实无非是家人安康，家庭和睦幸福。可他似乎是一无所有的。操劳一辈子，带着满心遗憾和不甘，裹挟着病弱的身子去了天国。欣慰的是，他最大的心愿，儿孙都自有儿孙的福分，实现了。

最后的离开会不会有不舍呢？我不知道。仅仅清楚，离开或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从此不再受病痛折磨。此去一路孤单，愿来世得偿所愿，温暖相伴。

后记：写于2017.1.22，希望天堂没有病痛，您能做个踏实的梦。这辈子有太多对不住您的地方，太多不懂事和天真任性，只是一切补偿都已来不及。一世荏苒，您了无牵挂的离开了，没有丰功伟绩可以刻碑铭记，只是我爱您这件事，会一直记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