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送来《缪氏宗谱》
文/沈惠勤
表舅送来《缪氏宗谱》表舅不是文化人,却送来了他和常州国元表舅编撰的《缪氏宗谱》。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动过手术还不到一个月的母亲正在躺椅上午休,表舅轻轻地推开了我们老家的门,母亲一个电话把在村边三角嘴湿地上带着小妹溜达的我们父女俩召回了家。
表舅是乘公交车来的,表舅所住的万安村与我父母老家北庄村不过几里路光景,但我印象里与他素未谋面,日子一直在两条平行线上毫不相干地过。只是难得表舅家有事情了,母亲会去走走,表舅的名字缪金钩于我耳熟能详,但那只是个符号,一见面,那符号变作了生动的画面:85岁高龄的表舅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穿着深青色的西服,一身干净利索,身板单薄,精神矍铄,面容清癯,很有学者范儿。表舅告诉我,是特意送《缪氏宗谱》来的,说这边北庄村有一支缪氏后人,目前年事最高的是我母亲,所以送过来的唯一的这份就花落我家了。我恭敬地接过缎面线装、宣纸印刷的《宗谱》,一种温馨之情油然而生。可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仰仗了族人中像表舅这样先觉者的热心,我们从此似乎落地有了根,知道了我们从哪里来……
中国人是喜欢寻根的,早在周代就首开《宗谱》之风,但那是被垄断在帝王诸侯手里的,普通人就像浮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人生没有宗源可寻,不免悲怆。到唐宋,民间修谱逐渐形成;后来各朝代中,但凡家族中有点文化和觉悟的就基本沿袭了写《宗谱》的传统。解放后,修谱一度中断。如今,续写《宗谱》之风又悄然抬头了,曾记得暑假里有一次与朋友会面,席间就有人提出退休后要为家族打造《宗谱》。没想到,我母亲娘家把这件事做在了前头,不免有点小兴奋。修谱意识的潜滋暗长,是否说明了一点:国家在发展强大,作为国家的细胞,即家庭,是有力的助推。人们懂得经营自己的小家,要用一种家风的承袭来自觉维系家族的发展,这是一种文明精神的彰显,更是国家昌明的佐证。
表舅送来《缪氏宗谱》我外公原本姓缪,名宝和,入赘给我外婆家改名为沈增福。外公的根原本在江阴常熟,兄弟几人因为贫穷远离家园四散到附近地区以种客家田谋生,一支到常州武进发展,一支在无锡藕塘发展。外公和他大哥挑了担头来到苏州黄桥落脚下来开枝散叶,开启了苏州一支的家族生活。旧社会时生活苦难,外公躲不开地主人家敲竹杠落下的巨债,就自缢身亡,那时我母亲仅有7岁。可怜外婆拖儿带女养活了全家,成为村中小有名气的女强人。
常州武进也有我未曾谋面的表舅叫缪国元,从邮电局局长位上退休后,就抽出时间与缪金钩表舅联合起来编撰了《缪氏宗谱》。
一本家谱联结起了三地血脉,我居然凭空多出了无锡、常州亲戚,这就是宗谱的功效,大家族宗亲的温馨抵御了深秋的寒冷,在家里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温暖。
我问及表舅的老来生活,他健朗地说:“现在国家好,退休工资三四万,吃吃用用足够了,乘公交车还是免费的呢,我空来还在学习画画,呵呵,赶上的是好日子,要珍惜。”没想到,85岁的老人对生活如此充满感恩和向往,幸福洋溢在他的眼眸,那双深邃的眼睛太像我外公留下的画像了,真是血脉相连啊。
听母亲说,表舅还是个志愿军,曾经上过朝鲜战场,我为表舅翘起了大拇指,表舅谦逊地说:“没啥,我只是个铁道兵,没有什么大作为。”我还是要表舅讲讲他在朝鲜的亲力亲为。表舅开始描述在朝鲜大宁江大桥立体作战的场景,不同兵种部队之间互相配合,铁道兵主要负责保证运输畅通,大宁江一再毁于美军飞机,铁道兵在后方用杨松木打桩、铺上草包做临时桥墩,再铺设铁轨枕木,让后方运输物资的火车缓慢过桥,车上装着各种军需物资:粮食、棉衣,甚至坦克,有警卫员护卫。为了保证运输畅通,立体作战的志愿军与敌人进行巧妙周旋,当飞机飞得高高,山上就用八五一高射炮迎打敌机,一声“轰”的巨响后便是一阵黑烟;当飞机飞得低低,志愿军就用三七炮迎击,声音比较急遽,“轰轰轰”,连声急响,战场硝烟弥漫。
战事一停,高射炮就被树梢荫蔽在山头。铁道兵迅即从防空洞里钻出再次搭建临时桥梁,虽然铁道兵没有正面迎击敌人,但也要面对严峻考验。大宁江边山岭较多,经常有洪水暴发,洪水排往大宁江,冲入大海。有一回,一名叫陈瑞根的志愿军正在桥上作业,突然洪水暴发,水流湍急,眼见着洪水猛冲上来,在便桥上逃跑为时已晚,说时迟那时快,他恰巧抱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敌机先前炸坏大宁江大桥后,有一根花梁被卡在一边,小巧机灵的陈瑞根死死抱着花梁才幸免于难。但有一名叫戴金龙的志愿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一脚踩进了临时便桥的窟窿里,山洪暴发、江水猛涨,一时脱身不出,就活活被洪水淹没了。
讲完这些故事,表舅眉头紧锁,心情显然沉重,那是一个老人年轻时候心中留下的痛。我转换了问题,问有没有正面目击过美国兵的,表舅说那倒没有,飞机来时都钻进防空洞了。不过苏联人倒是见过,当时有一群人沿河寻找渡口,腰中别着小手枪,一看脸型和装束就知道是苏联军官,他们是顾问团派送物资的。
呵,表舅这一生算是开过眼界的,后来回还中国陕西,经过了一番军事整顿,于57年复员。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曾当了两年家乡黄桥河西村南校的代课教师,再而后就干了一些杂事。我有点愧疚,面对这样一位不算远的老人竟然不认识。表舅说:“我们认得,十年前,我家小店遭到抢劫,我的额上被贼打得头破血流,住在黄桥医院的时候你买了东西来看过我。”一句话激活了我的思维,是曾记得那一年有这么一件事情,我是受母亲之托走进医院的,对于这个“远”亲,我竟然没有留下印记,而他,我的表舅满满地记住了我这件事情,表舅的心里装满了感激,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表舅老了,可能是目前缪氏家族中最健朗的一位了,但他心气不老,依然能清晰地背诵小时在私塾学堂断断续续学到的一些《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片段,说那时的老法先生姓魏,只教死记硬背,虽然是死读书、读死书,但那些最初的启蒙是深入骨髓的印记,他笃诚地深信:传子以金不如传子以德。现在表舅已入耄耋,但还特意拜师学画梅花,他说这样舞文弄墨,日子就过得踏实有趣!
愿表舅寿比南山!愿缪氏宗谱继往开来,缪氏后人兴旺发达!
表舅送来《缪氏宗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