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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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元旦小长假,临近傍晚。
浓雾天气,通往城西的快速路上,车子开启双闪,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着。本地电台报导,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一辆大货车侧翻,两辆小轿车被压。
视线受阻,附近不时传来鸣笛声,扰乱了常远山的心智,他切换电台至音乐频道,提高音量。心生抱怨,鬼天气,真他妈操蛋!
片刻后,车子驶入隧道,仿佛进入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狭长密室,隔绝了外面的雾霾,也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虑。
副驾驶上,叶元心刚接完电话。她亦有些不悦,妈妈虽未催促两口子,还在结尾叮嘱一句“慢点,开车小心!”,但打电话这个行为本就有几分催促的意味。
常远山望一眼妻子。
叶元心蹙眉的样子依然很美。要赴娘家吃饭,她化妆花了些心思,尤其遮瑕,要盖住黑眼圈,平时不用腮红和眼影,今天也画了,伪装出好气色。叶元心拉下副驾驶的遮光板,照了照镜子,目光落在耳垂上,她确实喜欢那副钻石耳钉,丈夫第一次送这类礼物给她,品位却意外的好。
前方传来警笛声...
路肩停着一辆拖车和几部警用摩托车,施工队正在处理现场,当属一辆红色丰田花冠受损最为惨烈,车头被压扁,伤者已送往医院。
过了事故地点,拥堵总算缓解,两人往叶元心爸妈家继续驶去。
两人抵达娘家时,已近晚上六点。
“都说不要打电话了,还一直打!”
叶元心进门就数落了妈妈几句,原因是路上的那两次来电。爸爸一副老样子坐在露台上玩着手机,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他们寒暄几句。
常远山脱下羽绒服,挽起袖子,一个箭步窜进厨房。好在今晚的菜都不复杂,酱牛肉是现成的,从家中带了黄花鱼过来,已除内脏,打花刀,上锅蒸即可,现做的只有三杯鸡和木须肉。未打算煲汤,不然这餐饭要八点才能吃了。
客厅里,妈妈未理会叶元心,白了一眼她。拿起一杯刚泡好的绿茶,进了厨房...
“哎呀,不急。”
“没事。”
“来,上次你说这个毛尖好喝。”
厨房传来母婿俩的交谈声。
叶元心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说是看电视,也不过把它开着,节目当背景音乐,思绪还是在手机上面,上午给每个客户发去了新年祝福,如今收到了部分人的回复,她抓住这个机会,和其中几个意向客户的聊起了天。
瞥一眼阳台,爸爸背靠着藤椅,拿着手机看视频,上月出意外时,手机摔坏,她给爸爸换了配置更好的品牌,如今是愈加痴迷智能手机,起初她担心爸爸用不惯,是丈夫手把手教了几个小时,这份功劳最终还是被常远山揽去了。
爸妈不清楚,两人一起去挑手机时,常远山选的竟是些落伍的平价手机,叶元心太清楚,常远山担心要他来买单。叶元心未理会他,最终买了新款手机,钱自然是她付的。
......
这顿晚餐着实吃得有些晚,几个菜上桌,常远山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临时煮了一道上汤豆苗,既是青菜又是汤,这顿元旦晚餐才算合格。
整个席间,多是常远山和妈妈在聊天。
妈妈好奇他怎么把鱼身改刀成片状,常远山将手比作刀,在盘子里比划,说很简单,找机会教她。
爸爸则盯着一边的电视,电视上正重播元旦晚会,时不时插几句话,多是无关痛痒的附和,从前他就不算健谈,生病后,话更少了。
叶元心一言不发,低头看手机,在回客户消息,碰上个难缠的客人,买过重疾险,让她帮忙申请一份新年礼物。她抬头一看,碗里多了些菜,常远山正往她碗里送着一块酱牛肉...
“我自己来。”
“先吃饭嘛,放假哪有这么多业务。”那句调侃来自妈妈。
叶元心很想瞅一眼妈妈,示意她不要多事,但无心破坏这节日氛围,索性先放下手机,继续晚餐。
“她最近是比较忙,”常远山插嘴,“周六都要去公司加班,不知道忙些什么。”
叶元心本可以若无其事地回一句‘忙着赚钱啊’,甚至在后面加上一句羞辱他的话,‘不然靠你那几千块的工资吗?’,但她默不作声,埋头继续吃饭。
同时,脑筋转得飞快,第一个念头,常远山知道了她和杨川的事,当务之急要提醒他,别在父母面前乱说话,她说了句。
“没喝酒,不然以为你醉了。”
常远山未回复她,但接收到讯号,很快和大家聊起了别的话题。
几番考量,叶元心决定这周六暂时不和杨川见面了,她了解丈夫,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她决定晚点发信息给杨川,未成想,晚餐未结束,先收到杨川的短信。
宝贝 后天修车 过几天再见好吗?
二
工作日的午休时间,常远山有些烦躁,午餐的湘菜太辣,胃有些不适,一杯茶过后,好些了。但牙缝里卡了肉,舌尖寻到了位置——位于最左侧那颗智齿,却怎么也剔不出来。
元旦放假前,他突然请假,工作丢给了同事,答应请他们吃饭,按照陈磊和另一位同事的想法,去了公司对面的湘菜馆,物美价廉,却吃出了一身的不舒服。
他继续用牙签试着把肉渣剔出来,最后放弃工具,歪着嘴巴,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撩,那样子颇有几分寒碜。
同事是在这时喊他的...
“远山,有人找你。”
他未来得及换个动作,直接回头看了眼,杨川就站在几米外的过道上,穿着一件麂皮夹克和牛仔裤,个子比常远山预想得还要高。
两人虽未见过,早在心里把对方的样子记得死死的,既然是情敌,必然要知己知彼。
常远山收起那滑稽的动作,脸沉了下来,他此刻无心管什么胃痛或者牙缝里的食物残渣,起身走到杨川身旁,示意他到外面说。
两人还未走到电梯口,常远山便已怒火中烧。
杨川刚想开口说话,“你他妈的,”常远山一个拳头冲过来,杨川侧过身体,闪了下,那记拳头未落在他身上。倒是常远山因失重,踉跄一下,险些倒地。
“你他妈的,还来找我。”常远山吼了句。
“要打架晚点,先说事情。”
“没啥好说的。”
“好!那请你结一下车子的修理费,一万五,否则我报警。”杨川无意激怒常远山,只是不得不让眼前这个莽夫坐下来,和他认真谈一下。
两人并未坐下来喝杯东西,直接下到写字楼五层的公共露台,往石子路的尽头走去。
常远山走在前面,略微驼背,一身黑衣服未藏住他腰间的肥膘,脚上一双老旧的耐克运动鞋,鞋身已变形。近距离接触他之后,杨川觉得他自己胜算颇高,甚至对常远山产生了一丝轻视,心想,这男人完全是钻了空子,不然哪轮得到他。
到了露台尽头,常远山俯瞰起楼下的风景,薄雾笼罩下,整个街区仿佛悬在云端,他竟走神了,想着若要画一幅画,用何种技法来表现,他自知功底一般,无信心画好这幅写生。
杨川拿出烟盒,给常远山递去一支,见他摇摇头,独自抽起烟来。
“想说什么?”常远山瞪着他。
“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顾她,尤其在生活上。”杨川见他情绪还未稳定,改变策略,先褒后贬。
“废话就免了。”常远山望了望四周,远处长椅有人坐着,整栋写字楼都是监控,今天是妄想把杨川从这里推下去了,何况未必打得过他。
“我想你看下这个,”杨川把手机递到常远山面前,滑动起屏幕,上面是为叶元心向留学机构客户介绍业务的聊天记录,切换界面...是为叶元心预约中医针灸的医疗信息。
常远山本是不屑,直到发现杨川带着叶元心去看中医,内心的怒气里多了分愧疚,妻子偏头痛严重后,他竟没想过带她去看医生,坚信自己的食疗可以治愈。
“你知道,”杨川切入正题,“家人重病后,她一直过得很痛苦,业绩压力大不说,身体也差了。”
“嗯。”
“你能帮的,未必是她真正需要的。”杨川走向一旁的烟灰柱,把烟头丢了进去,未立即走回去,待常远山思考完他刚刚说的话,再进行下一步。
常远山未掩盖住脸上的茫然,思考的间隙,发现他自己嫉恨着杨川,妻子心里真正爱的那个男人。但杨川从另一方面尽了一份他所没有尽到的责任,不是吗?不!他否认,有些事情唯独身为丈夫的他做不可。
“你砸车的事,我不追究,也理解你想把我杀了。”
常远山不语,如今整件事不是打一顿杨川能解决的了。他避开杨川的眼神,又俯瞰起外面的街景。
“你知道来龙去脉了,希望不要迁怒到她身上。”杨川的语气多了几分恳求。
“不用你说!”
“你会尊重她的选择吗?”
“等她亲口告诉我。”
话落,常远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摸不清心里此时有多少种情绪,更不知道该优先处理哪一种,只想快点去洗手间,用冷水冲醒他的脑袋。
三
元旦假期后,叶元心已有几个礼拜未和杨川见面。
开始的几天,杨川会在工作日的中午打来电话,关心一下,说针灸治疗不能中断太久,叶元心每次都是同样一句回复:
“我心里有数。”
直到有次,叶元心正在拟一份保险合同时,他又打来。她停下手里的工作,到走廊上接电话,没聊几句便发起脾气,指出杨川借口是看中医,实则想找她泄欲,挂掉了电话。
叶元心才发现她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大,回头望去,好在走廊上没有其他人。
她继续驻足在走廊尽头,朝窗外望去,正午时分,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那栋写字楼里也有许多个像她一样的上班族,但她不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时刻紧绷住神经,像一座上了发条的摆钟,永不停歇。
她承认有些烦恼纯属自找,但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从前常远山为她照顾重病的爸爸,料理她的日常起居,却未能解决其他问题;于是,杨川再次出现,他为叶元心缓解了经济压力,医好头痛,却因为和他不伦的关系,又出现问题。
周而复始,折磨着她,她常常自问,到底原因是什么。罢了,无解。她宁愿用思考的时间打几个电话给客户,但在那之前,要先稳住杨川的情绪,避免他像上次一样,突然跑来公司楼下。
给我点时间吧!
等时机成熟 我会和他说
杨川收到信息时,内心毫无波澜。
且不说,他已经等了叶元心三年,区区几月尚算仁慈,更何况见过常远山后,他越发笃定,叶元心最终的选择会是他。
杨川说对了,信息发来后的第二周,叶元心主动打来电话。电话里,她收敛了坏脾气,语气变得柔和,问杨川下午有空吗,可以的话,到公司楼下接她。杨川回了句没问题,即刻动身。
杨川来的间隙,叶元心已经无法呆坐着等待。
上午处理了一位在犹豫期退保的客户,对方还向公司投诉了叶元心在销售时误导他,让她委屈不已,要不是贪恋手上那批稳定的客户资源,她早有辞职的打算。想到这,明明头不痛,又习惯性地揉起了太阳穴。
虽知道没那么快,还是提早下去等杨川,走出写字楼的一刻,迎面吹来清凉的风,她感到整个人都畅快了,封闭的办公室让她呼吸困难。但她知道,哪里是风的功劳,是因为她即将释放所有的积郁。
......
她坐上那辆白色吉普车,杨川来的路上,顺便给她买了杯咖啡。叶元心本想数落他耽误正事,却被心底涌上的思念压住,她有了想哭的冲动,兴许是车上放的那首英文歌太煽情,或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数日未见杨川,她在计算着具体是多久,无妨,她不会再允许这么久的日子出现了。
车子停在红灯前,杨川抚摸起叶元心的手,他们交换着彼此的触感。
杨川的手,温热且厚实,指节有茧,那是健身留下的。叶元心的手,总是那么冰凉,而且...他们都意识到,那枚戴在无名指的婚戒,多少有点碍眼。
四
时逢立春,星期三。
那是叶元心和杨川固定见面的新日子,周中,变动的可能性最小。两人见面后,不再去中医院,而是直奔杨川家里,何况叶元心一直觉得医好自己头痛的不是针灸,而是杨川。
叶元心从前就喜欢客厅那扇落地窗。
楼下是小区的绿化带和游泳池,远处是江景,作为长江支流,航运繁忙,总有几艘货轮穿行而过。
窗前摆了一张黑色真皮沙发,松木框架,内里填充白鹅绒,带脚凳,价格不菲,但为那份舒适感买单值得。
叶元心不在的几年,杨川一个人坐在这里,抽烟或是喝饮料。
如今,她回来了,虽然每周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
他都会像几年前那样,躺到沙发上,叶元心则靠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臂膀,有时用耳朵贴近他的胸口。他则用手轻抚叶元心的头发,偶尔调侃一句:
“几天没洗头了吧。”
叶元心会皱起眉头,怪他破坏了这一份惬意。
那个立春的下午,他们依然如此。但杨川却不满足,他的不舍写在脸上,一想到再过一会儿,就要将她送回公司楼下,等上一周,他就暴躁起来,连抽几根烟,任凭烟灰撒在他们心爱的那张沙发上。
叶元心看了出来,什么也不说,吻了下杨川的脸颊,那比安慰的话有用。
她看一眼时间,差不多了,开口让杨川送她回去。
“留下来吃晚饭再走吧,你们公司也不用打卡。”杨川提议。
叶元心未做理会,用发圈绑住马尾辫,捋了捋两鬓的碎发,整理着羊绒衫的领子,端起茶几上的水,一饮而尽,拾起大衣,准备出门。
“可以走了。”她催促到。
“不能一起过春节,好歹立春留给我吧。”
她望着杨川的背影,多少觉得有些心疼,她回到家,尚且有个人对着;但她一离开,这间偌大的屋子,只剩杨川一人。
她放下大衣,给丈夫发去信息,称今晚和客户吃饭,晚点自行回家。
“好,晚点我再走。”
听她这么说,杨川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起身走到叶元心面前,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低下头,舔舐她的耳后,若非她穿着高领衫,必然一路向下,从脖颈到锁骨,最后是胸脯,他知道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他的欲望被重新激发。
两人紧紧抱着,一步一步地挪回卧室。
......
性爱后,他们在床上躺了一会。
杨川未睡,抚着她的脸颊。叶元心已有睡意,半梦半醒间,是客厅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拉回现实。
响的第一次,她未去理会。直到第二次响起,她跑下床,赤身到客厅接起电话,是丈夫打来的。
“抱歉,手机调静音,刚刚没接到。”叶元心先做解释。
“你喝酒了?要不要去接你。”
“没有,等下我自己回去。”
“好。”
“有其他事吗?”
“你先忙。”
电话挂断后,她总感觉常远山有话没说,又觉得是她多心了。
杨川从卧室走出来,将一件家居服披在叶元心的身上。
“点好了外卖,一会送来。”
叶元心是在晚餐时,意识到她并非多心。
杨川点了很多菜,尽管叶元心晚餐一向吃得少,但她挑食,有的菜这个月爱吃,下个月就腻了。
“今天立春,春饼总要吃。”杨川将京酱肉丝卷好,递给了叶元心。
她接过春饼的那一刻,终于想起,今天是立春,两年前的立春,她接受了常远山的表白,他们正式在一起。
婚后,她只记得元旦是两人结婚登记的日子,忘了这一天也是专属他们的纪念日。丈夫重仪式感,想必计划做一桌菜来庆祝,兴许准备了礼物。
“不吃吗?”杨川见叶元心迟迟未动。
“太烫了,等下。”
“哪里烫了。”话落,杨川咬了一口他手里的春饼,“真想每天和你一起吃饭。”
叶元心不语,低下头默默吃饭。
杨川的那句话,叶元心也在常远山的口中听过。
两年前的立春,两人正式交往,十天后是情人节,那次约会,常远山邀请她去出租屋里吃饭。
叶元心犹豫了,那时她想,常远山在动什么坏心思,在一起才十天,就把她带回家里。
结果那次约会,并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情。
她打量起常远山的出租屋,家具、软装极为朴素,一居室,没多少收纳空间,但收拾地格外整洁。她本以为是女朋友来家里吃饭,临时收拾,相处后发现,他本性如此。
常远山做了一桌丰盛的情人节晚餐,那是叶元心第一次吃到常远山做的菜,他拿手的陈皮蒜香骨和煎茄盒,后来虽经常吃到,却再也没有初尝时的那份惊喜。
大概在家里更放松,常远山变得比平时话更多,从他高中毕业一直聊到了当下。叶元心因为厨艺,刚对他建立起的好感,很快被他的喋喋不休磨灭了。
交往近一个月时,常远山才鼓足勇气和叶元心接吻。叶元心那时则思考着,是否要继续两人的关系,她之所以会答应和常远山交往,是有一份私心在的。
那时,她和杨川分手已有一年,想借一段新的感情,来测试她自己,那个人是否非杨川不可,如果是,她会再给杨川一个机会。
结果两人交往的第三个月,父亲中风住院,常远山自告奋勇地照顾起来。
年末,他向叶元心求婚。叶元心那时偷偷打听杨川的近况,发现他已有新对象,最终答应了。
五
不知何时,市区沿途的街灯已系上红灯笼,上面烫着金色的福字,流苏随风飘动。许多公司已放假,早高峰的道路不再拥堵。商场大门前,筑起一座巨大的古铜色雕塑,造型取典故三羊开泰。
这是春节前夕,最后一个工作日。
叶元心用纸巾抿了下嘴唇,瞥了眼镜子,确认口红颜色,收起遮光板。让丈夫在写字楼的侧门停车,准备去买杯咖啡。
临别前,常远山吻了下她的脸颊,对她说了句:
“情人节快乐!晚点有惊喜。”
叶元心笑着点头,下了车。她内心并无过多期待,知道多半又是一束花,红玫瑰或是香槟玫瑰。
但今年的情人节恐怕不同...
一走进办公室,她发现桌上已摆了一束花,白色郁金香,花苞微开,披针状的叶子仿佛燃烧中的绿色火焰,她不需打开卡片,便已知道送花人。
从前和杨川交往时,每逢节日都会收到白色郁金香——她最喜欢的花,叶元心未告诉过他,全靠他一束一束地送,慢慢摸索过来。
对面的两个同事见到花,和叶元心聊起来,其中一个夸她丈夫体贴,说玫瑰太俗气,这束花格外雅致。另一个反驳了一句,玫瑰才不俗气,有人送,她一定收下。
叶元心未做回应,发短信给杨川。她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加浓热美式,打量起那束郁金香,节前最后的工作日,连晨会都免了,她享受着难得散漫的时光。
半小时后,让她烦心的事来了。
“叶元心小姐,哪位?有你的花!”配送员跑进办公室,喊了她的名字。
她转头一看,是丈夫送的花。
“在这里。”对面的女同事替她喊到。
就这样,配送员将那束黑色花纸捆扎的红玫瑰递到了她手上,在办公室几双其他眼睛的见证下。
叶元心将花放在了桌面上,打开卡片,看了眼。如今她面前有两束花,她知道附近的同事们在想什么,这对于已婚的她来说,太奇怪。
她并未想要解释,刚刚对面还在聊天的同事,也换了个话题。她们谈起春节假期的打算,全然避开了今天是情人节。
让她真正纠结的是,下班后,只能带走丈夫送的那束玫瑰花。而白色郁金香,放在往常,尚可以买个花瓶插在桌上,如今一连十二天的春节假期,无法这么做。她本想直接扔到消防通道内的大垃圾桶,却怎么也下不了手,索性下午又去买了一杯咖啡,将花给了相熟的店员,请她插在花瓶里,置于店内靠窗的吧台上。
那天情人节的晚餐,常远山一反常态,提议外出吃饭。
两人去了去年国庆新开业的商场,常远山让叶元心挑餐厅,她望着导视牌上一长串的餐厅名单,犯起了难,索性选了一间连锁火锅店,虽无惊喜,亦最保险。
不出意料,等候区坐着一对对情侣,需要排位。
取号后,常远山提议先去商场一层逛逛。
说起来,叶元心有几年没逛商场了。她有自己买衣服的一套流程,常穿的品牌只有那么几个,每次换季时直奔那几间店,先不看价格牌,只选自己喜欢的,再从里面选一件价格能负担或是衣柜里没有的款式。
常远山的目光落在远处一间皮具店,他朝橱窗前慢慢走去,叶元心跟在身后。他指着一款黑色衍缝口盖包,中间一块金属旋扣,包带是皮穿链样式。
“要不要试试,你的包也该换了。”常远山顺势看了一眼她身上有些年头的单肩包。
叶元心瞥了一眼他相中的款式,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趁导购未出来接待前,拉着他走了。她心想,难怪今晚要跑来这里吃饭,常远山有这份心意是好,但他不知道,刚刚那款包模仿CHANEL不说,定价更是荒唐。
两人从一层逛到了二层。刚刚乘扶手电梯时,叶元心一直盯着侧面的镜子,先是看她自己,然后目光移向丈夫,那件黑色羽绒服穿在常远山身上颇有些勉强,他腰间的赘肉把下摆撑了起来,衣服长度显得有些尴尬,估计是认识她之前,就有了这件黑色羽绒服,如今胖了,还一直在穿。
叶元心并非没有为他置办过衣服,多是内裤,袜子一类,夏天也会买几件纯棉的T恤。
她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又压抑住了,逛到第三层男装时,一眼望去,适合常远山的衣服有很多,她还是决定那么做了。
“还有两桌到我们,上去吧。”
“先不吃了。”叶元心怕再过一会,她就反悔了。
“嗯?”常远山疑惑地望着她。
叶元心牵起常远山的手,走进一间男装店。她让常远山脱掉黑色羽绒服,她才能判断他现在穿的码数。他总习惯穿一身黑,说是好遮住啤酒肚,殊不知一身黑最难驾驭,黑色的质感有很多种,涤纶、棉和皮料迥然不同,混搭在一起需要功底。
她拿起一件藏青色打底衫,让导购帮她找码数,接着走到一排衬衫前面,抽出一件蓝白条纹衬衫,廓形宽松,面料略带弹力,正是她需要的。
她知道常远山不穿牛仔裤,配了条深棕色休闲裤,裤腿微锥,不显拖沓,就是裤脚买回去还是要改,麻烦了点,她看了一眼价签,确实贵了点,犹豫了下...还是递给了身后的常远山。
“你先去试这几件,我看下外套。”
常远山接过几件衣服,往试衣间走去,他心里有几分困惑,猜想妻子嫌他太邋遢,临近春节,带她来挑一套新衣服。关上门,他习惯性盯一眼价格牌,差点惊掉了下巴,他摸不出这上千块的衬衫好在哪里,只知道他绝不会买下这几件衣服。
他在试衣间里呆坐了一分钟,打开门。
叶元心已站到了门口,见他未换上衣服,开口问道:
“不合适吗?”
常远山不语。
“码数太小了?”她又问。
“走吧。”
叶元心看出了常远山是顾虑价格,她走到他面前,将手里挑好的那件海军蓝防风夹克塞到了他手里。
“整套穿出来看看,”她压低了音量,又说了句,“我来买单,想送你。”
试衣间里,常远山换上了一整套衣服,叶元心的品位无需质疑,唯一不和谐的脚上那双运动鞋。他想到了什么,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他未误会这是出于妻子的爱意,不如视为回光返照,一种临别前的善意。意识到即将失去叶元心,他两腿发软,走出试衣间都花了好大的力气。
六
临近傍晚,公寓门前的那盏灯准时亮起。
见证这一幕的是住一楼的老伯,他搬了张小木凳坐到梧桐树下,坐着的小板凳是他捡来的,丢在天台,拾到时快散架了,他自己修好的。
他拿着一台掌上收音机,听说书频道,耳朵虽不背,声音开得极大。这是他一年到头,难得给自己放假的时间,除夕,春节休息两天,然后继续他的工作——捡废品。
他和儿子相依为命了二十几年,儿子午饭后向他要了两百块,跑出去打牌了,现在这个点还没回来,多半是赢钱了,还在打。
今天唯一收到的新年祝福,来自四楼那对小两口的丈夫。
下午四点时,他们外出娘家吃年夜饭。
妻子打扮得颇为体面,化了全妆,戴了副钻石耳钉,一袭白色棉府绸连衣裙,外面披了件杏色风衣,脚上一双奶油色乐福鞋。
丈夫的穿着也比平时更为精神。他经过老伯时,说了句:
“除夕快乐!”
一会儿过后,三楼的一对父女也出了门。两人大包小包,父亲手里一箱牛奶和一个红色礼袋,老伯猜那里面放着酒。女儿走在后面,手里只有一提坚果礼盒。
老伯估计不会再有人离开这栋公寓了,该走的,早走了。二楼两家人是外省的,每年春节,早早返乡。三楼还有户一家三口,他们今年去海南旅游过年,据说是奖励儿子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一。剩余的住户,大多在别处购置新居,旧房租出去或是闲置,如今很少见到了。
他关掉收音机,放回口袋,搬起凳子,转身回家。
......
与此同时,通往城西的快速路上,常远山提高了电台音量,刚刚音乐开得极小声,因为他们在商量事情。
他计划春节假期,带妻子和岳父岳母赴南京自驾游,但叶元心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抵触。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没有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她调了下座椅靠背,距离目的地尚有半小时车程,准备小憩一会儿。
叶元心自认她已做妥协,答应大年初五,陪常远山去参加朋友陈磊的婚礼,但不愿意难得的长假,还去旅游景点凑热闹。
电台刚好放了首常远山喜欢的歌,他将音量继续往上调,不顾身旁的妻子皱着眉。打着左转向灯,一脚油门加速,打方向盘,移至最左侧的车道。车速开得比平时要快,他心想,没关系,除夕的路上不会有什么车。
几分钟后,常远山才知自信过了头,红灯亮起,险些撞上前方车辆,一脚急刹,距离前车不足一米。他吓得连喘几口气,惊魂未定,望了一眼,是辆进口轿车,万幸没有追尾。
“开慢点不行吗?”惊醒后,叶元心吼了他一句,“差点被你吓死!”
“好!好!”他连应两声,语气还带着一丝飘忽不定,同他今天的心情一样。他太重视这个除夕,反而适得其反,失去往常的稳重。
早上往家门两侧贴对联时,浆糊上得太多,宣纸的边角处都浸湿了,他想用纸巾擦掉,结果擦破了春联。晚上年夜饭,原定有一道粉丝蒸扇贝,启程才发现忘了拿龙口粉丝,罢了,单用蒜蓉也不是不行。
“...元心...元心”他唤着妻子的名字,但她并未作声,本想和她聊几句,但似乎已睡去,但常远山猜测那是装睡,每次一到小区停车场,她都自动醒来。
七
螺旋钻刺入瓶塞深处,试着慢慢拔起,木塞纹丝不动,使上蛮力,螺旋杆是拔出来了,带出一些橡木屑...
“让远山来吧。”叶元心叫停。
妈妈放下手中的海马刀和红酒,转身走进厨房。
叶元心和爸爸坐在沙发上,爸爸边嗑瓜子边看电视,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春节联欢晚会尚未开始。叶元心盯着手机,不时抬头想想遣词造句,她编辑着节日祝福的信息,存到草稿箱里,待凌晨准时发出。
“来...”爸爸的手里是一小把剥好的葵花籽仁。
她摇摇头,目光回到手机上,她翻至通讯录的底部,那个未备注的号码,她早已背下来,与杨川一个礼拜未见,他此刻在做什么?兴许也和她一样,坐在沙发上,等着年夜饭上桌,正想着对方。
“开饭啦!”三丝炒面端上桌,妈妈对父女俩喊了句。
叶元心入座,望一眼餐桌上的年夜饭,若是丈夫开家私房菜馆,今晚上桌的菜必然是店里招牌。陈皮蒜香骨、煎茄盒、清蒸多宝鱼...最醒目的是中间那只红润油亮的豉油鸡,丈夫昨晚备好卤料,一早去菜市场买鸡,午后在家里浸熟带来的。
常远山往高脚杯里逐个斟酒,准备倒第四杯时,对她问道:
“喝点?”
“等会我开车,你们喝吧!”
年夜饭开始,常远山未起筷,先饮一口红酒,他皱了下眉,酒液里惨了些细微的像木屑,多少破坏了口感。他是懂些酒的,这瓶干红偏酸、果味浓郁、入口收敛,是妻子喜欢的类型,原计划立春时和妻子一起喝,结果留到今晚,她也喝不到了,有些可惜。
几人干杯,叶元心准备起身为他们添酒,刚想拿起酒瓶,常远山夺过去。
“坐着吃吧,我来。”
他抓起红酒瓶,返回厨房,拿回一个筛网,垫在高脚杯口,滤掉木屑。
“哎呀,都是我帮倒忙。”见到这一幕,妈妈尴尬地自嘲了下。
“没事,带了好几支过来。”
......
叶元心盛了几筷子炒面,吃完这几口,准备离席。
第四杯红酒过后,常远山谈起他的想法,年初六带大家出去自驾游。妈妈倒是来了兴致,说爸爸生病后,市区都没出过,许久没旅游了。
“又不是没机会,是你不去。”爸爸为自己抱不平,有朋友常约她参团旅游,但妻子总是不放心他独自在家。
“南京我们倒是没去过?元心去过吗?”妈妈问。
叶元心低头嗦了口面条,她无意延伸这个话题,索性不答。但见妈妈望着她,另外两个男人也不说话,像是等她开口,只得回了句。
“没什么意思。”
“是和我去没意思吧。”
这话让叶元心措手不及,常远山竟开口呛她,印象里屈指可数。她若能预见接下来的对话,必然咽下这句讥讽,收敛脾气,她未做到,自甘承受恶果。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起身,碗中只剩最后一口炒面,连吃掉的时间都不愿给它。
“因为你想和杨川去!”常远山还是毁掉了他精心准备的这桌年夜饭。
“你喝醉了,现在送你回去。”
“我没醉!”常远山起身拦住她,不让她往客厅走去。“坐下来说清楚!”
因好长时间未听过他们提及的这个名字,爸妈愣了下,很快想起,这是个极其熟悉的人,带给他们欢乐与痛苦皆有,不过痛苦全由叶元心一人担着。
叶元心回到座位上,辩驳了几句。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楼下死过人,住着每天心慌头痛,杨川带我去看中医。”
“只是这样吗?”常远山扶了扶眼镜,盯住叶元心,那架势,仿佛一眼洞察了她所有的秘密。
她也瞪着常远山,显然不止于此,但她不愿在父母面前多说半句。如果再要深究,她就索性抛开所有伪装,破罐子破摔。
妈妈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猜到了女儿会出轨,但未料到是和旧时的恋人,她听到‘死过人’三个字时,眉头一蹙,觉得太不吉利,大过年聊这些,若不是女婿在这里,她绝不会如此克制,扇叶元心几个耳光。
“都给我闭嘴!”妈妈开了口,“大过年不说点好的,说这些。”
“两口子一辈子,遇到这点事再正常不过了,”她说这话时,先是瞅了眼叶元心,又轻拍几下常远山的肩膀,“解决了,还是要过的。”
常远山靠着餐椅,一副瘫了的样子。喝醉了?不是;吃撑了?亦不是。只是一个人打三个,他打不过,他委屈,本想说一句,“是你女儿不想和我过啊!”但他知道那话说出来,肯定带哭腔,绝对不说。
返程途中,叶元心关掉电台,却将暖气调至最高,这个春节不算冷,近晚间十点,室外温度尚有七、八度,只是担心丈夫觉得冷。
她不时瞧一眼副驾驶的常远山,他脸颊潮红,伴随着呼吸把胃里的酒精和馊气一并呼出来,睡着的样子,却睁着眼。叶元心关心一句,还好吗,他含糊不清地答着,像难懂的方言,更像婴儿牙牙学语。他的嘴巴被堵上了,反流的胃液涌到了喉咙里,又咽下,再次涌起...
开车的叶元心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回想多久没开夜车了,竟想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她车速开得不快,紧张全因一心二用,刚刚爸妈让他们留宿,叶元心顾虑常远山酒醒后,又重提整件事,见常远山还能走路,执意回家。
“回去不许吵架,我明天去看你们。”她想起临走前妈妈的叮嘱。她本有自己的计划,待元宵节过了,再和常远山开口提离婚的事情,只提离婚,杨川的事绝口不提。但如今,一切提前,罢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春节期间就了结这件事。
车子停在红灯前,她目光移向丈夫。其他丈夫遇到这种事,打一顿妻子都算仁慈。除非现在用手术刀刨开她的胸口,解构内心,她无法分析此刻,是释然、纠结,还是惭愧,她在心里对常远山说:
“你什么都好,唯一做错的事,是找了我。”
常远山太懂她,怕她愧疚,与其对她好,不如做些让她讨厌的事,配合她的离开。
车后响起鸣笛声,叶元心才反应过来,绿灯已亮起有一阵子。
距离公寓还有几分钟车程时,常远山终于忍不住,他吼道:
“停车!”
车子停在路边,他立刻打开车门,想下车,却忘记安全带还系着,叶元心为他解开,但为时已晚。他胃里的食物混淆着酒悉数吐了出来,刚一结束,又一股呕吐感起来...
车门脏了,新买的那套衣服也脏了,他心疼,心疼地想哭,却还是忍着...妻子轻拍着他的背,她不知道此时能说些什么宽慰他,只能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委屈,哭了出来。
八
叶元心离开的那天是元宵节次日,恰逢惊蛰,她请了假。
醒来后,她从卧室来到客厅,常远山已出门,他在沙发上睡了一个礼拜。
昨天两人唯一的对话,是他问叶元心,需不需要帮忙,叶元心说了句谢谢,叫了搬家公司,不忍直说,杨川来接他。
她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竟未装满。定下日期后,她清掉了一批旧衣服,几本买了很久未看的工具书——新的,塑封膜都未撕,她也扔掉了,她知道留在书房里对前夫常远山而言,是何样一种残忍。
她最后一次坐在那张咖啡色沙发上,环视一周,小半年下来,已熟悉新居的环境。
指甲剪放在电视柜最右侧的抽屉里,电池、剪刀也在那儿。中间的放着药箱,住进来后,两人伤病接踵而至,常远山骨折、她偏头痛,最常用的就是那个抽屉。再往左,那是叶元心从未打开的抽屉,放了常远山的画笔、颜料。
她有点不舍,不过几秒,和她自己达成和解,她知道以后是落地窗前那张黑色沙发陪着她。
临走前,她取下那副钻石耳钉,装回了首饰盒,放在餐桌上。她犹豫了,她这才知道把常远山彻底从脑子里抹去,绝非易事,不过戴了一个月的首饰,她都产生了感情,何况是人。
直到杨川那通电话响起,她放下首饰盒,走出家门...
叶元心不会知道,常远山那天也未去上班。他去了趟医院,每个月第一个周五,是叶元心爸爸定期复查的日子。
那天下午,载着岳父去医院的路上,常远山一言不发。
面对这位前岳父,谈什么都略显尴尬,他不期望从岳父口中听到一句,这两年,你辛苦了,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他最怀念从前在医院陪床的那几个月,现在还会时不时翻开那本笔记本。
化验单、每天的体温、吃的药,医生巡房时的叮嘱,他都记在本子上,那让他有安全感。扉页写了看护流程,隔多久检查纸尿裤,几点热毛巾擦身,几点打电话给叶元心母女汇报当日情况,一应俱全。
常远山从不觉得辛苦,他甚至感恩那段日子,让他重新回到十几年前,那时他的照顾未能留住父亲,这次,他总算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岳父逐渐康复。
回程的路上,常远山思考了许久,要不要将岳父送回家里,和岳父见面已让他感到不适,何况是健谈的岳母。他最后还是只送到了单元门前,能不见,则不见。
“爸,再见了!”
“回去小心!”
前几天,常远山最终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两人已做登记,只等一个月后离婚证下来。
叶元心妈妈知道后,打了通电话给常远山,语气一半遗憾,一半埋怨。怪他为什么不再拖拖,不为他自己争取一下。
“元心快乐就好。”他说完便将电话挂了。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那个晚上。
杨川与叶元心散步回家的路上,两人牵着手。杨川高大而潇洒,身着卡其色风衣,衣摆随风飘起,抽着烟,不时对旁边的她说几句话。叶元心穿着白衬衫和阔腿裤,外套则是新买的米色羊绒大衣。在路人看来,他们应是更为登对的伴侣。
叶元心笑得格外灿烂,常远山都忘了,多久没见她这样放肆的笑过了。
常远山坐在车上,短信早已编辑好,他缺这样一个下定决心的时刻,如今有了。
我一直希望你快乐,但是你却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找到了快乐
我不能太贪心,最大心愿既已达成,我愿意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