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权
1.
我叫越娘,年十九,被家人卖到春风楼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来这里的第一天,楼主就给我改了越娘这个名字。我们楼主颇有几分手段,养的姑娘只伺候达官贵人和富商名士,且楼里的姑娘只有外借,从不赎身。
从春风楼成立到现在才不过八年时间,但在京中我们的名气却不输任何一家。
甚至京中有些人为了讨好他人还会从我们这里借人去伺候,借出一人一日便要百金,就这还常常有借不到的现象。无他,楼主女子至今不过双十之数,培养出一人便要好些年的时间,还得花费无数心血财力,因此“借人”也是我们春风楼的一大特色。
今日是我第一次待客,早早便有下人为我梳洗打扮过了,室内也熏上了极为淡雅的香料,我却紧张得有点想冒汗。虽说早知道会有这一日,我还是紧张。
我攥紧了衣袖,坐在榻上的同时心脏怦怦乱跳。终于来了么……却是不知等会儿我要伺候的这位樊大人是何模样……
门被推开,一个黑色锦袍的男子进来,略一挥手,旁边侍候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奴家越娘见过大人。”
俯身行礼。
“把头抬起来。”
我微微抬头,用早已练习过千百遍的含情眼望向他。
盯着我的脸看了几息,他略微点头。
“不错。起来吧。”
我慢慢起身。
“可会弹琴?”
我狂喜。春风楼的女子都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琴棋书画也学,诗词歌赋也会,什么烹茶调香,什么谈诗论策,我们都学过不少,但真正极其精通的却只有其中一二项,而我最擅长的便是抚琴。
当年为了学琴我没日没夜地练习,最勤勉之时甚至险些弹坏了手指。
“回大人,奴家粗略学过一些。”
“来首《凤求凰》。”
“是。”
拨弄琴弦,我心下稍定。
那位樊大人躺在不远处的小榻上,微微闭目。
趁着弹琴的功夫,我偷偷看向他,仔细观察下来只觉得他长得真是不错。
剑眉星目,英气十足。我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长相的男子,若是伺候这樊大人,到也不亏。
一曲弹完,他过来扶起我,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腰带。
次日我醒来时,樊大人已经离开了。
我托人打探,才知道原来那是前几日抄了永王府的特察司的大人。
我心下了然,怪不得竟能让我去侍候。
虽说我们春风楼的女子难求,但对有些贵人还是得奉承一二,就如昨日,随便换个人来都不会让我前去。春风楼的女子一日百金,而刚出面的女子千金难求。
过了昨夜,我便没那么值钱了。
用我一个人就搭上了特察司的路子,我对楼主的敬畏又多了一份。
又过了两日,丫鬟对我说,楼主要把我送人。
我愕然。
这种事情在春风楼里从未有过,就算是靖王殿下想给曼娘赎身都被我们楼主拒了,如今怎就要把我送人?
我心里有些发慌,不知接下来我要被送给谁。
会是特察司的那位大人吗?
我们春风楼背后的靠山有好几个,但是最大的却是前段时间倒台的永王殿下,我猜测着楼主是要将我卖出去重新求个靠山。若是这样,那打破先例卖出去一个女子是极有可能的。
若是能让那位樊大人对春风楼照拂一二,那别说我,就是再加一个女子也是有可能的。
樊大人圣眷浓厚位高权重,又是朝堂新贵就是太子殿下也要给他几分颜面,攀上这位可比永王管用多了。
只是我来这里时间最短,也不如其他人出色,为何要用我来换人情?无论是曼娘还是雪娘都比我出色得多。这点我着实想不通。
将我送出去这事儿楼主还未来得及当面跟我说,就突然通知让我们去靖王府上伺候几位大人。
夜色擦黑,八顶轿子从侧门抬了出去,此次加上我一共是八个女子。
我的轿子在第三个,随着轿子往前走,我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
在来春风楼之前,我虽出身穷苦农户,但规矩礼教也知晓一二,侍候多个男子于我内心还是有几分不愿。
但是我也知晓不愿也没用,这七年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楼主待我们极好,教了我们许多本事,但是一旦惹得他不快,惩罚也让人吃不消。
我记得刚到之时我想逃跑,最后被捆在柱子上挨了许多鞭子,偏偏他们下手极有分寸,既疼但用了药又不会留疤,反反复复多次折腾我是被打怕了。
感觉到轿子落地,我深吸一口气,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姐,请。”
我们下了轿子站成一列,跟着崔婆子从后门进了靖王府。
站在院内等着小厮进去通报,我竟比那日还要紧张几分。
等下遇到的会不会是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子?会不会是年过古稀的老大人?我们一般不会接待这种客人,但遇到极为贵重的人物之时也不得不低头。
很快就有人告诉我们可以进去了,崔婆子领路,我走在第三位。
进门之时我没敢四处张望,只跟着众人从左到右站成一排后一起行礼。
“奴家给王爷请安,给各位大人请安。”
“起来吧。”
我偷偷看了一眼,那个端着茶盏正喝茶的应该是靖王殿下,旁边坐的竟是樊大人,再往旁边有几个眼生的,像是商贾。
“大人,这春风楼的女子也是一绝,我特地叫了几个,大人瞧瞧可还看的过眼?”
那樊大人却是不苟言笑,只是说出的话也极为轻佻:“王爷身份尊贵,王爷先请。”
“大人来者是客,不必客气,大人,请。”
“礼不可废,还是王爷先请。”
靖王看推脱不过,点了点我左侧的女子,霓裳。
“就你了。”
霓裳俯身行礼:“奴家霓裳见过王爷。”
靖王点头,又看向樊大人。
我只觉得紧张得想出汗。若樊大人不选我,我便要侍候另外几人中的一个了。
虽说我早也清楚我就以此为生,樊大人不过也是其中一个,但至少现在我还是希望至少今日还是侍候他,起码这样我还能骗骗自己,不至于那么早就面对自己最不堪之处。
我容貌在外面可以说少有的美丽,当年能被卖进来也正是因为这张脸。但是在这春风楼里我却算不得多出色,就如今晚这些人里,无论是曼娘还是霓裳容颜均在我之上。这两人中,曼娘姿色堪称一绝,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绝不夸张。
靖王殿下素来喜爱曼娘,今日却选了霓裳,显然是为樊大人留了出来。
樊大人将视线投了过来,我居然有几分胆怯吞口水的冲动。
片刻,他点了点我:“她吧。”
我心猛的一跳,竟有几分欣喜若狂。忙给他行礼,“奴家越娘见过大人。”
他没再看我,又抿了口茶。
我跟着他回了樊府。
月明风清,府中甚是冷清,过往下人都不见几个。
“没伺候过别人?”他勾起我的下巴,问得漫不经心。
“回大人,不曾侍候过除大人以外的人。”
“知道了。”
第二日下午我才回到春风楼。听丫鬟说昨日这事是靖王被御史台弹劾放印子钱还因此伤了良民性命,如今想拉拢樊大人摆脱困境,那几个商人则是靖王殿下的财路。
让我没想到的是,天还未黑我就又回了樊府。楼主果真把我送人了。而送礼对象,正是这樊大人。
因为来得匆忙,我只收拾了金银细软和首饰脂粉,就被楼主给打包放到了樊府。
这次是我们楼主亲自送我过来,直接把我带到了前院的会客厅。我站在我们楼主身后,他跟樊大人一起喝茶。
他不过才二十五六,皮肤偏白一些,长相倒是与樊大人的刚毅不同,他有着一双桃花眼,嘴角总是勾着笑,这次穿着的是一件黑色蜀锦长袍,上面用金线绣了祥云图案,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倒是有几分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样子。
不知他与樊大人是不是提前达成了什么交易,两人一个字没说,只吃了盏茶,之后樊大人身边的小厮递给他一个令牌,他看了一眼就放入怀中,然后丢下我离开了。
樊大人也不理我,只摆摆手,旁边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丫鬟就过来让我跟着她走。
我看了看他,俯身行了个礼就跟着离开,出了屋子跟着她七拐八拐走了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个院落。
院子门口大概有七八个丫鬟婆子规规矩矩地站着,应该是在等我。
“姑娘,这里就是您的院子了。”说完,她居然转身走了。
在这一瞬间我居然有几分不知所措。虽说我身份低贱,但也不至于这般吧?连个人都不曾给我介绍一下,居然就离开了?
未等我开口,那几个人就给我行了一礼。
“奴婢给姑娘请安。”
“都起来吧。”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突然的一下弄得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有点尴尬。
那为首的婆子见我没再说话,就站了出来,主动开始介绍:“奴婢姓刘,姑娘可以叫我刘妈妈,我和后面这几些人都是大人派来伺候姑娘您的。”
说到这,她又指了指后面两个站得靠前的丫鬟,“左边这个叫青霞,右边的是红云,干活都很利落。”
两个丫鬟忙又对我见礼。
我点点头。这两个丫鬟一个长得很清秀,另一个则是看上去就很活泼。不用多说,这俩必定是我以后的大丫鬟了。
她俩身后还有六个人,刘妈妈却没再多说什么。这样正好,说了我也记不住,不如以后慢慢接触。
“姑娘想必累了吧?赶快先进屋歇歇,我去让厨房准备晚膳。”
这句话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下午才回了春风楼,晚上就又到了这里,还在前面站了那么久,这会儿天都黑透了我还连滴水都没喝上,还只觉得腰要断掉,却不得不去撑着。
我的东西在来的时候楼主就给我提前送了过来,这会儿进了屋里没事儿就开始归整着,没等我收拾完,青霞过来就说已经在外面摆好饭了。
桌子上首饰还很乱地堆成几堆,但是我觉得还是吃饭更为重要。
原想着吃完饭再去把东西收拾妥当,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樊大人来了。
我前脚回了屋子,他后脚就跟了进来。
“奴家见过大人。”
“起来吧。”
“大人可曾用膳?”
“用了。在这儿可有不习惯的?若是缺什么尽管跟我说就行。”
“谢大人关怀,奴家万事都好,不缺东西。”
他似乎很喜欢看我的脸。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对着周围人吩咐:“以后就叫夫人吧。”
“是。”
我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下。夫人?他居然让府里人喊我夫人?
我一下子是惊喜又惶恐。喜的自然是我出身贱籍居然能有这种待遇,但一想到我不过第三次见他就能有这种偏爱,对猜不透的东西我感到恐慌。
他看我的眼神里只有欲,没有情。
“多谢大人偏爱,奴家很是欢喜。”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声音可以掐出水来了。
“我不喜欢这个词,换一个吧。”
“妾都听大人的。”
他对我的顺从显然很是满意。
后面的事不用多说,他留了下来。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在春风楼时我一直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下好了,刚进樊府我就起了个大晚。
“夫人醒了?大人交代过不必打扰夫人休息,夫人醒来后若是无聊可在府里走走随便找些什么打发时间。”
我坐起来,扫了一眼站着的青霞和红云,她们倒是比昨日恭敬得多。看来昨日那樊大人的举动让她们重新估量了我的地位。
起身随便吃了碗粥,我带着两人还有刘妈妈在后面小花园里散步,听她们介绍的对府里事务有了初步的几分了解。
樊府后院就我一个女子,这个我已经猜到了。从他的表现来看,也不像个被伺候过的。
他没有婚约,我对此有些意外。算了算,他得有二十二三的年龄,寻常人家都得儿女双全,他居然连个预备的妻子都没有?
惊诧一番,我细细思量着,他算是天子手里的刀,不该与任何人有什么瓜葛。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个吧?
2.
得了这个结论,我就不再想这个问题,转而开始琢磨为什么我能来到樊府。
我记得刚到春风楼时便被楼里的人警告说:“春风楼不是外面那种低贱的地方,这里的女子都是千里挑一,能进来的都不容易。但是只要成了这春风楼的女子,就是死也得是春风楼的魂,永远都别想离开。”
不容易是一定的,要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区区二十个女子。虽说我们身份低贱,但待遇丝毫不逊色于四品官员家中的贵女,甚至有些时候还要更好上不少。
我们做的虽然也是皮肉生意,但是却不是谁的生意都接,就算接了,之后是只谈心还是要做点别的也不一定,那人的权势地位是一方面,家产财力是一方面,那人自己的才学本事也是一方面。
像第一次侍候樊大人这种时的情况我来这里这么多年才不过第三次遇到。
第一次是沁香,她也是不知自己要侍候何人,楼主只说一切都要顺从,后来才得知那人竟是当时势头正如日中天的二皇子!第二次是凝霜,至今也不知初次侍候时来的那人是谁,整个春风楼只有楼主知道他身份。第三次,便是这樊大人了。
这种人要么权倾朝野,要么身份极贵,无论哪种我们都是楼主不愿得罪的。
只是后来她们也没离开,依旧在春风楼里老老实实待着。
这樊大人虽说有权有势,但也比不得皇子尊贵啊?我着实想不通这点。
说是小花园,却只是相对这府邸而言。走走停停,还是逛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但还是没想明白。
如今花园内的水池子里大片荷花开得正盛,剪几朵带回去插花倒是合适。
晚膳时分,樊大人又来了。
“大人来得正好,就在妾这一起里用个晚膳?”
他点头。
看了看屋内我摆上的花瓶,问:“喜欢荷花?”
我想了想,答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倒是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在水池子里大片大片甚是好看,剪回来放在屋里也应景。”
“越儿果然有才。”他接着居然赞了我一句。
越儿?倒也好听。却不知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了。
“多谢大人夸赞。”
“一家人,无需客气。”
我深深看他一眼,他倒是说得极为随意。家人?以后我与他便是家人了?说实话,我心中疑虑深重,这么快着实有点适应不了。
他也是,昨日虽说给我体面,但里面的疏离随意我还是感受得到的,怎么今日就一家人了?
顾不得这些,我忙对着他羞涩一笑,可以感受到,他明显更放松愉悦了。
我猜不出他为何会要我,也猜不透楼主为何要送我来这里,便决心万事都先顺着他,再用我苦练多年的小女子模样讨好一番,这样总不会出错。
看得出来,他很吃这一套。
如此过了几日,我渐渐地就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先不管那么多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日子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楼主来找我了。不是他自己来的,是府上一个洒扫的婆子将他的信递到了我手上。
“明日申时,怡馐阁二楼雅间。”
攥着手里的纸条,我有点心慌。
我还是出了府。
跟他说我要出门,他只是稍微意外了一下,但没有拒绝,叮嘱我在外注意安全,看上什么东西只管拿,让他们来府上报账。
吃过午饭,我带了刘妈妈还有青霞出来。走走逛逛,看了些胭脂香粉、布料首饰,堆了半个马车,但都是我自己付的账。
我故意嫌马车挤,让青霞和车夫先把东西送回我的住处规整一下再过来,我和刘妈妈去怡馐阁等他们。到了怡馐阁,刚进门我又发现腰间的荷包落在了离这里三条街远的珍淑坊,她去帮我找了。
看着她离开,我上了二楼。刚上去,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就对我弯腰说道:”楼主在等您,请随我来。“
我跟着进了一个房间。
今日他穿了一件宝蓝色袍子,我进去时他正在沏茶。
”楼主。“我对他行礼。
他挥挥手,旁边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我跟他。
”坐。“
我坐在他对面,他给我面前的杯子添上茶水。
”去了樊府可还适应?“
”一切都好。“
”他对你应该不错吧?“
”樊大人事物繁忙,但很好说话。“
”这几日我又买了个女子,十六岁,叫林小燕,我给她起了个名叫媚娘。“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却好像没注意到我的动作,仍自顾自说着,”说来也巧,这是我在清平县里买的,我记得你原来也是那里的人吧?“
我竟忍不住有点开始发抖。
”楼,楼主好记性。“
”我记性一向很好。她倒也是可怜,摊上个赌鬼爹,他娘性子又弱,幸好遇到了我。“
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楼主,越娘生是楼主的人,死是楼主的鬼,但家妹年幼,还望楼主留她一条生路!“
家中我除了那个酗酒的哥哥就只有一个妹妹,我被卖掉时她才九岁,如今竟落得和我一样!楼主看女子最重容貌,小燕脸上有块胎记,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被他看上的。如今,也不过是以此来控制我罢了。
但凡换个人,我爹娘,我兄长,我都不会如此愤怒无力,可是这是我妹妹,离家那天抱着我不撒手嚎啕大哭的小孩。
”给我传递他的所有消息,王婆子会帮你。“
王婆子就是给我递纸条那个洒扫的婆子。
”是。“
”好好办事,将来我给你妹妹寻个好亲事,再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身子一松,我跪坐在那里突然觉得有点发冷。不知道楼主想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一旦牵扯进去便再也跑不掉了。
且不说他是不是要对樊大人不利,即便最后什么也不做,只要我做这事被发现,我便活不成了。
他们之间发生争斗,那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楼主赢了,我会被他处理掉;输了,就算我没被发现,他也会拉着我一块死。
总之,无论如何我是跑不掉了。
大口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一番形象,又拿起桌上的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也推门走了出去。
我换了个包间,叮嘱小二见到一个身穿褐色衣裳,下巴上一颗痣,耳朵戴着金耳坠,头上插一支金玉簪子的婆子就让她过来。
刚叫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刘妈妈就进来了。
“夫人,您的荷包。”
我忙接过来,“多谢刘妈妈了,快坐下喝杯水歇歇。”
“不敢不敢,能帮夫人跑腿是奴婢的福气,怎么能得寸进尺与您同桌?”刘妈妈忙摆手拒绝。
我却不听她解释,拉着她直接坐了下来。
“我本就出身不好,又是初到府里,这么多天还是多亏了刘妈妈照顾,如今我请您喝杯茶而已,您怎么就成了得寸进尺了?”
“夫人心善,奴婢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遇到您这么好的主子。”
我笑了笑,将桌子上的杯子递给她。她也不再推脱,端起来“咕咚”一口直接喝完,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想来刚才跑得半天是有点累了。
我拿起茶壶就要给她倒,她忙又站起来说着“不敢”,接过去自己又连着倒了几杯水下肚。
略坐一会儿,吃了几块点心,青霞也过来了。这会儿还早,我又领着他们在街上逛了几家铺子,买几件物件,还给樊大人买了个发箍。
折腾一圈,回到府里时差不多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将今日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挑了几样拿出来,其他的就随意让他们先收起来,反正我也不在乎。
用了晚膳,樊大人身边的长生过来说他今日事情多,不过来了。
刘妈妈出去送他,我又让其他人都出去,看着门关了严实,我才稍微放松下来。
到现在为止,我心里的恐惧都没消散一分。不知道楼主要做什么,但是他让我监视樊大人一定不是好事。
那樊大人他现在权势通天,特察司眼线又多,他知不知道今日的事?他是不是也在防着楼主?那我是楼主送来的,他会不会迁怒于我?
又想到他前几日晚上都来,偏偏就今日有了事情来不了,我只觉得烦躁。
想着想着,我思绪又飘到了楼主那边。不知楼主会如何对待妹妹?她只是一个孩子,楼主会不会也对她用楼里罚人的手段?
楼主手段了得,除了打人鞭子,还会将人绑起来,又熏了香让人浑身奇痒难忍,或是将人关在地下的一处屋子里,不见一丝光也没声音,什么打板子饿肚子都是轻的。
一时间,我又是难受又是不安,还有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着,只觉得想逃跑。我无处可逃,也不敢逃。
刚进春风楼时的警告声又响在耳边。“死也得是春风楼的魂”,楼主诚不欺我。
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过了三日,这三日樊大人都没来过。
若是之前,我定是乐意的。他身上总有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有几分惧他,所以在他面前我只能小心讨好,能得清闲我是十分高兴的。
但现在我是闲不起了,他再不来我就没消息,没消息就保不了妹妹。
草草吃了晚膳,我心想若他今日还不来,我便去找他。
就在我思量应该用什么法子再引起他的兴趣时,就听到门外刘妈妈行礼的声音:“大人。”
我忙起身往门口走,刚走出去几步他就进了门。
“大人三日不来,妾很是挂念大人。”
他扶我起来,还解释了一句:“这几日事情多,因此有些顾不得你,我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我挤出两滴眼泪,故意让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滴落,嘴角似扬似撇,露出一抹惶恐又坚强的神色,又壮着胆子伸手拉住他的袖脚。
“大人事务繁忙,一心为国,妾理解的。”
我算的不错。虽不知他为何对我好,但我料想他会吃这一套,果然下一秒就将我搂进了怀里。
“委屈你了。”
“能常伴大人身边已是福气,怎么还会委屈?”
他确实喜欢顺从听话的女人。我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不知我去见楼主的事。
“大人以后若是能经常来看妾,妾便心满意足了。”我乘胜追击,故意说得楚楚可怜。
“好,别难过了,以后常来看你。”
我狂喜,脸上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正巧泪水还没擦干,衬得我惊喜的笑容更为动人。
也许是被我这楚楚可怜的一面打动了,他这次待得久一点,直到第二日吃过午膳才离开。
他前脚走,后脚王婆子就赶到了。
我将写好的信交给她,一并给的还有七八两的碎银,开始她还推脱不要,推辞了几番倒是拿在了手里。
“夫人放心,只要您好好做事,楼主不会亏待您和媚娘的。”
她也知道。我的心沉了沉,止不住有点焦虑。为了掌控我,楼主真是好手段。
3.
很快我就知道他为什么待我好了。他说他幼时和他母亲相依为命,有一年因为穷吃不起饭,若不是一个小女孩给的一个窝窝头,怕是要饿死在那时候。他还对我说了他的字,敏之。
很巧的是,他以为那人是我。我定了定心神,没敢露出不对。地点他说的没错,是在清平县,可是什么窝窝头我却一概不知。
在家中之时日子过得算是水深火热,我自己吃饱都是个问题,哪里还有窝窝头去救济别人?我问楼主这件事,他却不意外。
“那人就是你啊。若不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买你回来做什么?”
我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原来竟是如此。能进春风楼根本不是因为我的脸,而是我的用处。
可是七年前这樊大人还没有如今的势力,为何要布下这样早的局?我心中惊惧,直觉告诉我会出大事。
楼主与樊大人莫不是世仇?还是有什么杀父杀妻的恩怨?我猜不到,也不敢想。
原以为我可以苟到最后的阶段,没想到我却最早出事——我传递消息的事被发现了。
我偷了他一块令牌出去。这块令牌我没见过,但是楼主说偷了这个以后就不再找我,也会放过我妹妹。
上午把令牌交给了王婆子,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他就踹开了我的房门。他捏住我的脖子死死盯着我,恨不得把我掐死。
“你是谁的人?你们楼主背后的主子是谁?你偷的东西呢?我原以为待你好些你会安安分分,不曾想竟是给别人养了个东西!”
他手上力度不断加重,我完全听不清他说的话,只能不断挣扎,只觉得要把小命交代到这一刻了。
这会儿我是真的慌了。我知道我会丧命,开始我没想到会这么早。我还没见过妹妹,也不知道楼主待她怎么样,更关键的是我死得也不明不白,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甘心啊。
在我绝望之际,他手上力气一松,我跪趴在地上狼狈地喘气。
“我再问你一遍,你偷的东西在哪?”
我在心里挣扎了一秒,果断选择老实交代:“吃过早膳我就将它交给了府上负责洒扫的王婆子,现在我也不知道。”
反正楼主说了,只要偷出去以后就不再找我,我已经做到了。
他一脚将我踢得彻底摔在地上。
“我,我们楼主说只要把令牌拿出去以后就不再找我了,妾错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他没理我,径直又出去了。
我在地上趴着缓了缓,想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却被告知我被禁足了。他并未说要如何处置我,只交代下人将我看好。
到了晚上,我终于得到了消息——令牌没找回来。王婆子想跑,被大人捉回来乱棍打死了。令牌应该到了楼主手里,但是楼主却让大人进宫里去要。
这些事情是他来我这里说的。
看得出来,他现在恨不得把我弄死。但是他控制住了,只吩咐我准备跟他走。
只是刚到城外,就有人来报府上接到了圣旨,皇上为前段时间樊大人抄家抄错了的清白官员之家平案,要捉拿他去审问。
听到这消息,我很自觉没敢吭声。这样一来,楼主难不成是皇上的人?可是我们春风楼的靠山不是永王殿下么……
还有樊大人,他那令牌里好像大有乾坤,不然为何上午丢了令牌晚上便要下狱?难道说这是他保命的倚仗?
我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
他瞪了瞪我,吩咐青霞和红云带我去庄子,他则是提着剑翻身上马走了。
他要造反。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心里一直都在回荡这四个字。
我现在心乱如麻,只觉得一颗心都不够用。我本来就自身难保,还得挂念妹妹,还想着不知大人会不会成功,楼主又会如何……
似是看出我心里的不平静,青霞突然开口。
“你是在担心春风楼那个媚娘?她已经死了。”
“什么?”我居然开始反应不过来。
“今天下午大人去你们春风楼,那白华天非要给大人一个被捆着的丑女子,大人没要,结果那女子自己寻到机会撞上墙撞死了。后面查了查,才知道好像是你妹妹,大人让我告诉你的。”
她和红云这会儿也恨极了我,说话不带一丝感情,看得出甚至不屑于跟我说话。
我突然想笑。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妹妹连活着都不能,还害了樊大人,也弄得自己沦落至此。
笑着笑着我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也好恨。我恨我的懦弱,也恨我的愚蠢。
樊大人没有造反,只是回城转了一圈,差点被抓到。现在全世界通缉他,哪里都不安全。
他主动跟我说起了这些事。
我偷的令牌是先帝赐给他的,凭此牌可调动城外十三营的兵将。他是先帝私生子,因为各种原因流落在外,先帝觉得亏欠他,给了他令牌保命。
它不光可以调兵,还能保命。也就是免死金牌,拿着这个便是如今皇上也不能判他死刑,所以他才敢做皇帝的刀。
前段时间抄家是皇帝的手笔,说是清楚乱党,其实更重要的是清除和他政见不合的官员。
皇上不知道他和先帝的关系,但是却清楚他手里有东西,也就布局埋下了我这颗棋子。春风楼的真正主人是皇上。楼主是为皇上做事,那永王不过是个幌子。
“为什么告诉我?”
我有点不解。按理说他该砍了我。
“因为我才知道,当年,不是你。”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瞳孔紧缩,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大人……”
“但是也不重要了。她死了。而你的作用已经发挥到了。”
我猛得看他。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枚令牌。
“你……”
“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令牌,却无人知晓,这令牌其实是两枚。你拿走了免死金牌,但调兵的,却是这个。”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不愿看到楼主那个魔鬼算计死樊大人,但是樊大人如此高明,那是不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我在出卖他,但是他还是让我去做。
“来人,出兵!”
“是!”
他终于造反了。出兵攻城,大获全胜。
皇上败了,血溅当场。楼主被关了起来,也要问斩。
他把我跟楼主关到了对面。
我是真想和他拼命,但是我没力气,也做不到。
“虽然你不是她,但是我确实想过你若安分就留你一世,不在乎外界俗礼眼光,娶你为妻。”
我却觉得不重要了。反正我活不了,那什么妻不妻的,有什么问题?我要找妹妹了。就是可惜,活得一世憋闷。若有来生,只愿可以不为人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