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苍莽白云生

        目力所及，沧源的莽山一直绵延不绝，就像耄耋老者脸颊和额头上布满沧桑的皱褶。

        这些错综的皱褶有着一种仁性情怀，稳健的刀刻一般，敦实，坦荡，挺拔，顺畅，全然没有世俗的心事。

        这种仁性情怀是用山的沉稳写就的，这种情怀在险峰的无限风光中昂扬奋进。

        山多了，我也就叫不出名字，我看到的只有山势的绵延，再绵延，直到天际。

        我被这些雄浑深壑纵横的大山震撼，我也沉恋在大山的雾岚中。

        周山的颜色是一个纯然的绿字。

        那是不沾一丝尘埃的绿。

        绿意浓烈得化不开，几欲流汁，正是我想象中的原生山态。这种原生的绿，源于她丰腴的躯体吸吮了丰沛的雨。浅眼一看，它只是绿得一望无涯。连水，石，天，全都绿得密密匝匝又漫不经心，甚至空气也感觉是绿的，深深吸一口，我的肺都能感到眼前树叶的清凉。

        而山巅的林木给天边镶上柔软的曲线，一泓深潭光影仍辨，一林荫小径，一棵树，一条藤，都安静地停在那儿，可以随意品读沧桑，欣然体会恬静。

        此时的山林，仿佛红尘中独秀的女子，宠辱不惊，怡然天长。

        就在我卑微地与不容亵渎的绿意交融之时，雨雾又开始在我的头顶飘洒，像老天在播撒无际的萌萌希望。

        雨露浸润，大山的树群就一个劲地伸长，萌萌希望变成了再自然不过的随心所欲。雨水让大山的植被生灵快活得肆无忌惮，蠢蠢欲动。

        我听到硕大的竹子噼啪的生长之音，翠浓的竹叶蓬烘托出一条纤细的竹梢。竹梢不知天有多高，像一个刚刚出窝的鸟雏，咕咚地吮吸一口甘露，昂首懵懵懂懂地问天。天雨依然用它们的慈爱抚摸一下竹梢，又去窃窃地与无尽浓绿对话，讲述大山的故事。

        叫不出名儿的树匝密密层层，它们一直在争夺地盘，争不赢的只好依附于高大树木，分一口残羹，依然活得兴高采烈。地衣苔藓自愧力量的孱弱，委屈寄寓在石缝树褶间，在不经意间，又不甘心地悄悄爬到大树冠，从树丛的阴隙中分到一丝无力的阳光。

        四面莽山的雨带此起彼伏，它们长年累月地浇灌伺候这浓郁的绿绒。

        雾岚起，白云生。

        立体的云雾是大山里的一道精灵，这些精灵是大山里的一滴欢笑的清泪，喜极而泣，缠绵悱恻，皱成山腰的一条白裙，弯成山巅的一道眉。

        白云们是天与地的信使，鸿雁传书于天上人间。山雨无风助力，可我也分明看到白云的舞姿是蹦跳，云雾们的情感是缱绻。它们只钟情这片苍穹，解读绵延大山的况昧，来来往往，从一而终。

        我只是一名闲散的涛走云飞客。我不能妄议这山巅之云的情愫，我只能迷醉这林中之岚的暧昧。从天上人间的零距离中，我解读到什么是悠远。

        众生云附，附而生机。我喜欢山林的密不透风，抬头仰望，树冠遮天蔽日，脚下百草灌丛。虫鸣嘶嘶，偶有不知名的鸟受到惊吓扑腾飞起，啼鸣划破山林的寂静。

        虽炎炎烈日，徜徉于林间，幽凉浸润着每寸肌肤。我贪婪吸着清新带甜的空气，感受着泥土的芬芳。我同样也喜欢杂乱的碎石，碎石在莽莽生机的山林，倒显得稀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在乱石里放肆。你一朵朵，我一团团，身姿并不挺拔，外表并不惊艳，默默地扎根，默默地生长，默默地消亡，年年轮回，岁岁更迭。

        作为一个外客，我毕竟陶醉了。想笑就笑吧，我也和这些苍林花草一起放肆，何必故作矜持！这是直率，这是本真，笑一次反而能增添一份信心。

        密林中的雾霭些些缕缕，包裹住了一个我心中不灭的梦，混杂了泥土香浓和青草青涩原生态的负氧离子，一度刷新了压在胸中的所有阴霾。

        雨雾中的莽山一片寂幽，我没有看见一个行人。我沉在一种朦朦状态中，慵懒而闲适，然后仿佛转眼间，那种感觉又迅速地蔓延，与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山体融为一体，继尔滋养了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如隐如现的山道弯弯，我站山上向下望，除了立在眼前的树，别的好象还真看不到，所有远处的景致就被那团雾气隔着，即使调动脑海中的所有的词汇描述，也辟不出一丝的新意，只好作罢。

        这中国西南部的莽山，多彩笔力难绘，只能显得苍白。

        我依稀找寻到了那些似乎熟悉的感觉呢：溪流清水，绕山环游，仰视蓝天，白云悠悠，远眺群山，云雾朦胧，站立高山之顶，心旷神逸，飘飘然而后觉，青云渺渺，携手相离。

        或许每天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厌倦了车声轰鸣，闻惯了乌烟尾气，受多了紧张压力，他们总是互相羡慕，神色匆匆，压力重重，欲思寻一块清净之地，遐想山里的清静，欲睹一方山清水秀，有如画风景，有白云蓝天，有红花鸟鸣，就愿望着走出去轻松一点心情。

        这些只能用苍莽来形容的大山，我总觉得就是一个念想的归宿之地。

        我有些庆幸，莽山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更高意义，简单，淳朴，真实。

        生活就是这样：平淡了自然了就感觉无奇，奢侈成性了，追求就变得没有满足。

        都是好奇的原因罢了。

        雨中的莽山显得洪荒，雨后的青山清丽舒朗。它目睹了多少个世纪的变迁，铭记着历史的兴衰。它像一位思想者，注视着芸芸众生的无奈彷徨，笑看尘世的起起落落。

        无论是帝王的驾到，还是高官的惠临，它荣辱不惊，从不会低下令人敬仰的头颅。它只无言一声：如此而已！时间是个多面手，可以刻出嶙峋的瘦山，也可以堆积出丰润的岩层。

        眼前的莽山，时间却不敢和它们开玩笑，无论是什么尘世纷扰，抑或是悲欢离合，都在它们的面前驻留，继而被消融得风烟俱净。

        它们才是最古老的智者。

        每一座山都有顶峰，每一个峡谷都有深谷。莽山生性寡言，默默承受……

        山感恩地，方成其高峻；海感恩溪，方成其博大；因为感恩，也才有了世间的种种真情；因为感恩，才让我们多多少少明白了生命的真谛。

        历史如烟。

        山水有了故事和传说，丰厚了文化的底蕴；文化有了山水作依托，更能生生不息源远流长。这山这水，饱含了沧源的人文精神和质朴情感。无论有多少寄托和期待，这片莽山，都承载得起。

        丝丝的雨，时而洒落，时而停歇。

        偶然的山村忽现，山还是那山，山村人却一批一批地换，过去的未曾因为消失而悔过，现在未曾因为遗憾而伤感，时空流转，物是人非。

        什么可以长久，原来还是这些沉默的莽山，而山里的人只是寄存在那里，世世代代地延续寄存。生活是蜿蜒在山中的小径，坎坷不平，沟崖在侧，唯有走稳走实，才能得到她的倍加呵护。

        觉得应该用很文艺的词儿和莽山告别吧！心底不由自主响起了那首久违的萨克斯曲——《回家》。

        白云依然在莽山缠绵不休，那是充满炊烟气息的温情。

        是的，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2019.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