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纸的砧、心的锤来锤炼语言文字
我们这些以语言文字为职业的编辑,语言文字成了与我们形影不离的伙伴,不仅仅是陪伴的关系,还要有咬文嚼字的自觉意识和字斟句酌的良好习惯。从用字、选词、造句、成段到连篇,每个环节都马虎不得。在这种严格的职业素养的要求下,渐渐形成了较为严谨的语言文字运用习惯,甚至形成了一种职业强迫症:读书看报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看看有没有错别字、有没有病句,有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还会情不自禁地圈画出来,标注在旁边。
叶圣陶先生说:“尽量运用语言文字并不是生活上一种奢侈的要求,实在是现代公民所必须具有的一种生活能力。”在此基础上,我们将其发展为现代公民所必须具有的一种工作能力、一种学习能力。语言文字运用能力实在是我们离不开的一项基础性能力,关涉每个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
那么,什么样的语言文字才是好的呢?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每个人心中都有独一无二的衡量标准,这就是为什么不同语言风格的作家都会拥有自己的读者群。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征求意见稿)中这样表述了语言文字的基础地位:“语言文字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信息载体,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文字的运用,包括生活、工作和学习中的听说读写活动以及文学活动,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这段表述突出了语言文字运用能力在语文学科中的重要性,它直接作用于人的全部社会生活,因而具有某些共性化的特质。于漪老师在谈到语言文字的标准时提出:在选用词语上,要选择那些贴切、鲜明、生动的词语;在造句上,要做到准确无误、生动流畅、简洁精练。王尚文老师在语文品质最基本的要求中,提出了“清通”“适切”“准确”“得体”四个标准。尽管具体语言表述不同,但都希望语言文字运用能达到比较理想的状态,即准确、精练、连贯,读之文从字顺,思之合乎逻辑,增一字则繁冗,减一字则不足。
好的语言文字不会凭空得来,需要我们在热爱语文的基础上,对祖国的语言文字持有一颗敬畏之心,练好语言文字的基础功夫。在我看来,语言文字运用能力的基础功夫在于遣词造句能力,即能够找到最合适的词语和句式来表达主体的所思所想。所谓合适就是我们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件东西,所感的是这样一种情况,而你寻找到的词语恰好能代表这样一件东西,这样一种情况,让人听着舒坦,看着顺畅,没有虚张声势之嫌,没有生涩不通之感。
我们古人写诗写词讲究炼字炼句,皮日休有“百炼成字,千炼成句”之语,贾岛有“推敲”佳话流传,杜甫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执着,他们喜欢咬文嚼字,喜欢字斟句酌,其实质都是在努力寻找最合适的词语,最合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当代作家狄马对古人的炼字炼句进行了精辟的分析:“古人写作先从‘炼字’开始。注意是‘炼’,而不是‘练’,二者虽然读音相同、字形相近,但含义是有差别的。‘炼’讲的是放在火里淬炼;‘练’不过是照猫画虎。”这段分析告诉我们,语言文字 “要干净,不含杂质,就必须经过淬火,而且是反复淬火”。狄马老师讲述了自己“炼字”的故事,并说明其目的有三:一是为了“陈言务去”,二是为了丰富词汇量,三是为了增强遣词造句的能力。
语言的个性化特质,首先表现为,不同作者拥有不同的语言风格。比如同为散文大家, 梁实秋的语言精巧幽默、内蕴深厚、风格恬淡;巴金的语言自然流畅,平淡中见文采,通脱处有意境;郁达夫的语言细腻隽永,热情坦诚;史铁生语言在平缓沉郁中透着睿智与机敏;余秋雨的语言则是情理合一的典范,在诗性叙述中闪耀着理性的光芒,启人深思。其次表现为,不同体裁的语言具有不同的特点。说明性文章的语言以明白晓畅为主,论述类文章的语言须严谨绵密,抒情性文章的语言则要富含情感,等等。
上海著名编辑家郝铭鉴老师在一次题为“为语言生活把脉”的讲座中痛心疾首地用“我们的语言病了”来概括当前语言文字运用的现状。在这个话题下面他指出了四种具体表现:一是语言的自虐倾向,二是语言的殖民倾向,三是语言的粗糙现象,四是语言的暴力倾向。接下来他指出了语言生病的三大病因:一是语言立场,从科学走向势力;二是语言态度,从敬畏走向轻浮;三是语言趣味,趋向于媚俗和搞怪。我非常赞同郝老师的分析,不论是从教育教学上还是在社会生活中,我们都能感受到人们对语言文字的疏忽与怠慢。可以说,语言文字病了的背后,绝不仅仅是语言文字的问题,还涉及思想认识和对待语言文字的态度问题。
关于语言、文字与思想三者的关系,叶老有非常恰当的论述:“思想、语言、文字,三样其实是一样。思想不能空无依傍,思想依傍语言。思想是脑子里在说话——说那不出声的话,如果说出来,就是语言,如果写出来,就是文字。朦胧的语言是零零碎碎不成片段的语言,清明的思想是有条有理组织完密的语言。”《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在解释“语言”这个词语时,有一句话值得关注,当“语言”和“文字”并举时,语言只指口语,即谈话时使用的语言。“文字”则指语言的书面形式。明确了三者之间的具体关系,我们就知道一个人的思想水平一定会直接通过说话写文章表现出来。于漪老师说:“想得清楚,才能说得清楚,写得清楚;想得正确、周到,才能说得准确、周密。认识事物的能力越强,越能用恰当的语言表达。语言的深刻来源于思想的深刻。”两位语文大家都告诉我们,语言文字能力的强弱,与一个人的思想水平密切相关,我们需要语言、文字、思想一起锤炼。这种锤炼的过程是长期而艰苦的。
一是要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吃苦精神。语言的学习不是一日之功,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有意识的积累和锤炼,非下苦功夫不可。就拿作家的语汇积累来说,英国著名诗人拜伦、雪莱的词汇有八九千,莎士比亚的词汇量多达一万六七千。美国著名小说家杰克伦敦经常把词典和书里的词句抄在小纸片上,然后把这些纸片挂在窗帘上、橱柜上、衣架上、床帐上,洗脸、穿衣、睡觉前后都能看一看、记一记,外出也带上几片,抽空读一读。正是这种对待语言文字的刻苦精神,使他们笔下的人情物景多姿多彩,栩栩如生。
二是对待语言文字要有赤诚认真的态度,让真实的话语从心里自然流出。当一个人以极为诚恳的态度说话为文时,就会努力做到“一个字都不乱用,一句话都不乱说”,这样的语言文字不仅能达到“造句妥帖、用词得体”的基本标准,必定会蕴含着朴素的思想、真诚的情感,因而也是有温度的,具有唤醒生命的力量。而满载着思想、情感和温度的语言文字会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引发读者的共鸣。
我非常欣赏周国平的一段话,他说:“语言是一个人的整体文化修养的综合指数。凡修养中的缺陷,必定会在语言风格上表现出来。好的文字风格如同好的仪态风度一样,来自日常一丝不苟的积累。无论写什么,哪怕只是写信,写日记,写一个便笺,下笔决不马虎,不肯留下一行不修边幅的文字。这样做的人日久必能写一手好文章。”他告诉我们,语言和一个人的修养密切相关,对语言,我们一定要心怀敬畏,不被网络信息时代不好的语言立场和语言态度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