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我的爷爷是个老兵。

01

我的出生地是东北黑龙江，少小离家，20年间只有办护照、考研、结婚，回去过。山东话讲的比东北话溜。

从记事起，好像没什么机会和自己的爷爷奶奶长谈，春节闭黑关，与家族一位又一位祖先与长者链接。

突然就生出一种回老家的冲动，想去看看我的爷爷，想去深入了解我的家族历史，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02

虽然有了这种冲动，但毕竟工作繁忙，还没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洒脱。

契机是我出黑关之后，发现了大姑的未接来电，大姑给我留言，说爷爷想我了，想跟我视频一下。这是很多年都不会发生的事情。

或许宇宙之间真的有冥冥存在的能量场，我在小黑屋里面的“链接”被感知到了。

也就是那个瞬间，让我下定决心要回东北一趟。不因为任何有价值的目的，只是单纯因为思念。

我老公陪着我一起，我们决定哪怕只待一天，也应该回去。

03

爷爷见到我们回去了，很惊喜也很开心，要带上军功章跟我们吃饭。

这是爷爷的习惯，每逢有重大场合，或者重要节日，都要戴上军功章。

军功章和好几块儿毛主席头像章，被卷在一块破破皱皱的布里。爷爷是从废旧的茶叶盒当中把他们掏出来的。

英雄荣耀的光辉时刻，和平民百姓的琐碎日常，在这个画面当中，被完美的结合了。

而我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听爷爷讲当兵的那些事。

04

我以为爷爷会很爱讲这些，好汉爱提当年勇，人到暮年，最喜欢回忆那些年轻的峥嵘岁月。

但实际上爷爷不太喜欢讲，前段时间有记者来采访，勉强讲了一段，记者说要把他的故事写成书。

爷爷说，可不敢，可不敢。

为什么不喜欢讲呢？我问爷爷。

爷爷说，那段日子不是人过的，把人不能吃的苦头全都吃了，所以不愿意回忆。

但是看孙女儿兴致勃勃的样子，爷爷还是愿意跟我讲几段。

05

我第一次知道爷爷的身上有枪眼儿。而且是两个。腰上一个，腿上一个。

下雨阴天难受，但是他从来不说。因为受到的教育是，从战场回来，只能说好的，不能说坏的，说坏的就是反革命现行。

爷爷是罗锅驼背，但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在战场上被钢板砸的，砸成了驼背。

爷爷曾经跟4个战友，深受重伤，被抬着往医院送。他说，去医院的路上，另外三个就已经不喘气儿了，只有我一个侥幸留条命。

有一次军长让他做通讯兵，他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这回自己肯定要死了。结果另外一位军长临时把他抽调走了，救了他一命。

我心有疑惑，为什么做通讯兵就要死了？

爷爷说，他拿着望远镜，眼瞅着那位军长和通讯兵，还没爬到另外一个山的山头，就被老美个炸弹炸了个粉碎。

06

我挺不敢相信的，之前一直觉得战争离我很遥远，残暴血腥也离我很遥远。

但是当自己的直系亲属，我的爷爷，那么平淡的讲述自己经历过的生死。我才发现，那些东西就在我们身边。

今天的和平真的要好好珍惜，太来之不易了。

国家对这些老兵很好，在老家三四线城市，爷爷的养老保险每个月有将近1万块，虽然他自己每天只喝1碗小米粥，吃10个茧蛹。

逢年过节都会有区里市里的领导来探望，送棉被棉衣，送柴米油盐。

一个城市，有几个像爷爷这样活着的老兵，也是城市的骄傲。

07

同时我也挺惭愧的，这些故事竟然是我第1次听说。

也对，我离家的时候还不到10岁。大概跟我讲这些故事，我也没什么兴趣，听不懂吧。

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份礼物，如果我没有闭关期间的自我反思，没有化解被凝固的爱，没有和我的家族祖先链接。

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竟然是英雄的后代。

08

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是一村之长，用他自己的方式救了9个人的性命。

其中一个被误认为汉奸，曾爷爷用全家人姓名做保，被一个叫黄主任的当官的人用枪指着脑袋：

“小冯，要是发现你保的人是鬼子的汉奸，我要你的全家的命。”

过后被救下的人来曾爷爷家道谢，带了两根金条，曾爷爷说，要是让黄主任知道我收了，我们全家小命不保，你快离开山东吧。

至于这个黄主任是谁，我爷爷说他也不知道。

或者就是因为救人命，积累了福报，所以老冯家有长寿基因。曾爷爷活到93岁，88岁还耳不聋，眼不花。

09

致敬老兵，致敬那个时代，致敬所有善良的人。

怀抱接纳的心态走进家族的史诗，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对家族的态度，如今的我是越来越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