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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庸的守望

2015-10-30  本文已影响2116人  月亮先生MrMoon

我们并不需要纪念旧时光,因为我们生活的四处,时光皆是未变的。

西庸城堡实在很显眼,渡轮刚刚在蒙特勒一旁缓缓驶过,湖岸就仿佛被周围的山脉推搡着猛地收紧。这是日内瓦湖深入阿尔卑斯山区之前的最后一个港口,通往意大利和法国的公路在上方的山腰接入蒙特勒,并在此延伸到沃韦和洛桑。阴晴不定的早晨是日内瓦湖区夏季的寻常搭配。一阵雨云已从山口那儿涌过来,只留下一寸光线照在西庸城堡上,远远望去像颗耀眼的金钉。

渡轮在贴近城堡时特意放慢了速度,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眯起眼睛去看幕布一样的巨墙上的的纹理。这些城墙造得奇绝到几乎不讲情面,就像整座巨石直直地砸在湖边,生生地将湖口的峡谷风光切掉了大半,似乎是将巨大的压迫感逼入了狭小的空间。我甚至能够想象数百年前,那些透过聚在城堡顶端的狭小瞭望窗扫视在狭窄湖面的肃杀眼光,不由得身上一阵冷。即使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放晴,西庸周遭的寒意还是无法被驱散。在那些曾经掌握着城堡的贵族眼中,呆在西庸的日子总是紧张、谨慎,严肃和激烈的。这关系到进出湖区的繁忙贸易和随之而来的庞大税收。那些金币曾经堆满城堡地下室,它们能够长时间地维系贵族们在洛桑和沃韦享受穷奢极欲的生活,并且足以支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庞大战争。风光旖旎就留给洛桑和沃韦吧,我甚至都怀疑,当年的贵族在西庸时,是不是连喝葡萄酒都只是浅浅喝两口,就埋头于税务和战争去了。

相比起在巴黎或者奥地利见到的王族城堡,西庸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不过几十个游客就能把入口的“广场”挤得如同菜市场。在等着导游分发印成各种语言的导览册的间隙,人们用着英文、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日文和偶尔的中文来讨论这样局促的建构是否担得起“城堡”的称号。毕竟只能容单人通过的吊桥,十步到底的堡中广场,还有必须擦身而过的狭窄通道,都让人觉得这更像是个要塞。太小心翼翼,太坚硬,也太缺乏情韵了。这座历史可以追溯到1150年甚至更早的建筑,天生就丢了世俗的美,偏偏又长出自己卓尔不群的死硬气质来。死硬到每块砖石都能跳到面前讲上一段故事,从阴郁但强悍的萨伏依王族,到后来野蛮狠绝的伯尔尼人,件件风色深重,任何电视上那些描摹中世纪家族情仇的电视剧更加黑色。觉得总有些幽灵还是长久地住在这儿的。在阳光偏移的当口,就会从楼梯的尽头现出影子来,喋喋不休地说些故事。当年来自意大利的萨伏依王族和后来占据要塞的伯尔尼人难说有那么受人待见,但几百年来拜访者中倒不断有声名更盛者:罗素、雨果、大仲马、拜伦⋯⋯,他们都是在日内瓦湖区逗留的期间特意拜访西庸城堡,想必心里也是暗暗期许着能够遇到一个半个幽灵,得几个独一无二的好故事吧。我兴致勃勃地要去了却《西庸的囚徒》遗留下的公案。事关瘸腿的浪漫诗人拜伦和曾经被长期囚禁于西庸地下水牢的日内瓦自由主义者佛朗西斯•伯尼瓦尔。 这位16世纪最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修道院院长,因为坚持不懈地主张日内瓦的独立而被铁索缚于地牢长达4年之久。被释放之后,他倒没有对自己囚禁的岁月有多纠结,甚少像别人提及。以至于现在对于他那段苦囚的岁月,多是想象大于真实的探寻,反倒拜伦的那首《西庸的囚徒》成了历史爱好者的主要源流。当年的水牢后来已被用作城堡的贮藏室,但那些斑驳的,经湖水常年冲刷的痕迹,依然层层叠叠地盘踞在那儿,曾经拴住伯尼瓦尔的铁链拦在的廊柱上,模糊的字迹还在。一说是当年拜伦随手留下的字迹,真假却始终存有争议。连当年正主持修缮城堡的考古学家阿尔特 那艾夫也分辨不明这签名的真伪。

John对我总是在狭长的走廊和空间局促的塔楼走来走去有点不耐烦。他始终不怎么喜欢那些泛着黑色的,几乎看不出年月的墙面。他1米90的身材,总要弓着腰蹭来蹭去,早晨刚换的衬衫不一会儿就会脏得让人厌烦。对他来说,这座要塞不过是日内瓦湖区凝固的时光罢了。即便是中世纪的建筑大师梅尼耶受托将这座军事要塞重整成贵族的夏宫,但格局终究还是肃杀森严。客厅头顶的花纹似乎有点跟洛桑和沃韦相类似,淑女般的闲情逸致,但悬在局促的空间里却总还差着那么点馥郁芬芳的情调。如果不是要时常陪客人来,John是不愿到这儿来的。他总是担心自己家花园向阳角落的那丛花儿。今年夏天的日光太烈,让他这个老园丁手下也没了分寸,总是疑心水浇得不够。当然,除非美丽的美食家太太用光了家里的葡萄酒,就会给他留下帖子。看我依然赖在有年头的盔甲前不愿离开,John极有礼貌地问他是否能离开一段时间,太太是西庸城堡近年推出的专属白葡萄酒的忠实拥趸,听说他要陪我来,便再三叮嘱再买上几瓶回去。在他看来,这里的时光缓慢,难看出变化,反而毫无保留地都放在了当下的生活,熏陶出雍容的情绪来,才是正事。

 产酒的酒庄并不远,站在西庸城堡的塔楼之上,从狭小的暸望窗中望过去,就能看到湖坡上头,层叠葱茏的葡萄梯田之间零星几栋痕迹斑斑的小房子。看似挺近,走起来倒有些距离。坡度极陡,近乎60度,脚几乎要向前折向极限,才能拉足了肌肉的力道,就像一步一步越上去。Barbra开了自己的车来,车头顺着坡度就看不到陆地的踪迹。每逢周末,附近洛桑、沃韦的人前来品酒度周末,也一律都在如毛细血管的小路上攀上半日,才能入得心仪的酒庄,由人领着,进藏酒的窖子里选上好酒,现场开一瓶,就着湖光山色品上几口。几百年来,从未改过。位列世界文化遗产,定下的法条繁琐严苛,无论草木、建筑,严禁更改分毫。酒商们也往往是本地人之间流转不断,或者父子之间代代相传。坚守得住传统的人,才能自觉地维护这里的本来之貌。Toumas半年前提交了扩建地下酒窖的计划书,已经来了几拨人来做了现场可执行的方案的调查,正式的批复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但Toumas看起来对这一切并无异议。他父亲也曾经在此拥有过一片葡萄园,他自小就对这一套程序知根知底。“如果改变,这片酒庄的价值也许就会衰落。”拜天气所赐,这里的葡萄产量与质量极其稳定,并且均衡和足量地供应瑞士境内的市场和高档餐厅。所以即使品质卓越,瑞士酒却始终没有法国酒和意大利酒那样发烧一般的名声。如果想品尝,最后自己来酒庄走一遭。Toumas喜欢在酒庄前面的小广场上摆几张桌子,客人可以边品酒边观赏日内瓦湖的浩荡风光。

“莱蒙!我们更喜欢叫她莱蒙湖!“我喜欢Barbra说这单词时的发音,只要舌尖稍微往上一卷,就有优雅和带点慵懒的气质流露出来。这恰恰是这地区的精髓所在。奥黛丽 赫本和卓别林都选择在这里度过不受打扰的幸福时光。Barbra十年前和丈夫一起偶尔到访此地就决定留下来。在沃韦和洛桑开出了自己的巧克力店。儿时的梦想不急不缓地成为这里缓慢生长的一部分是件奇妙的事情。这里的商铺更新缓慢,彼此之间就像邻家,熟识相厚。新店开幕的当天,几乎半城的人将店铺拥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的人先成了朋友,然后才成了顾客。生活的雍容带来了亲厚的人情味。“有些年轻人还是觉得这里缺少变化,他们就像蜜蜂一样成群结队地飞向大城市。但也有不少人,像我一样,见了第一面就着了魔似地爱上然后搬到这里,想在湖边走走,喝杯酒,从容的生活⋯⋯背后还有不可用语言表达的一切⋯⋯“

据Barbra的说法,这片土地生得太好。城镇铺展于湖岸之上,黄墙轰顶,被日内瓦湖的一片水色映衬得炽烈和热情,顺小街道横竖走开,随时可以停下。咖啡店、餐厅⋯⋯一律都是精致小巧,味道馥郁得很。新建筑不多,老房子大多出自巴洛克和洛可可时期,雕梁画栋,皆是结结实实耗费了时间和功夫的,仿若韶华积攒的蕾丝裙摆,风采始终不减。早晨,或者黄昏,站在Beau-Rivage Palace客房的阳台上,看着笼在内港的帆船,都都帆布,忽地撒了出去,惊起水鸟飞了一片。身处的酒店已有百余年的风光。走在宽敞的回廊里,总感觉是在古老贵族的巨宅之中,有那个时代特有的骄傲和审美。大厅的穹顶之上的巨型彩色拼贴玻璃窗,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有巨大的、斑驳的华丽光影。若不是为了能在人气颇旺的法餐厅订上位子,我愿意只在这个大厅里,听着音乐晒晒太阳。

我本无意将这里描述成一个可供逃逸的目的地。在经历了习惯大都市的节奏和纷扰之后到这里来寻找幸福感并不能真正贴近这里的生活。我们习惯了强调和期待着变化。对这样守望的姿态反而觉得吃惊。有些时候,一些传统总要保留下来,并且在此基础上自由生长。John说,近几年来,起初那些外出的年轻人又逐渐都回到了这片区域。不知是见识足了精彩,还是内心终究脱不开依恋。西庸还是那个西庸,城镇还是那些城镇,连阿尔卑斯峰顶长年不化的积雪都都不见什么变化。“也许他们终于懂得了守望的意义吧!”John抿了一口白葡萄酒,望望远方,夕阳已经落下去,一群天鹅从面前游过,他点点头,“是的,天天都是一样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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