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的外婆
有太多关于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描写,但自幼被外婆抚养长大的我,似乎对于隔一带的外婆,有着更超乎血缘的情感。印象里外婆并非总是老的,但却总是慢的。一开始等我们,到后来的追不上。外婆是那个一辈子落在身后的人。
从一开始的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后来的大步流星,越走越远。生活把我们生命起源的模样交给了她。每一个有阳光的上午,她一定把我和妹妹放在院子里,我们的小碎步捯饬几次,她才稍稍挪上一小步。那一条小巷,被时光拉得格外长。她总是左右手牵着我们,陪我们消磨时光。暴躁的脾气,在我们面前却显得格外温柔和有耐心。而我们每一次的跌倒,也会使她更加小心。步子,越发慢的不像话。
还记得外婆一个人拉着两个像小马达的我们,上街时总是卯足了劲拽着我们。我们的好奇心是无穷的,想挣脱束缚的力气也是巨大的。外婆就像那天平一端的秤砣,死死拉着我们,与横冲直撞等我们成反方向作用力。我知道,她是想尽可能的慢一点,尽可能的稳一点。多少次争执、拉扯,我们尽情的享受外婆的保护,大大咧咧的张牙舞爪。这是小时候印象里慢悠悠的外婆。
长大和老去总是相依相伴的。我和妹妹在牛奶汤水及外婆爱的浇灌下,见风就长;而外婆则因黄昏黑夜和每场冬天的来临,悄然老去。像木梳里每次不经意掉落的头发,渐渐堆积起来的是外婆那已发白的发亮的岁月。某个忽然之间,我终于发现,外婆已经越来越远。
每个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都会显得格外目空一切。当我与家门口那条小巷熟稔起来时,我撒开了脚丫,朝前方肆无忌惮的奔跑起来。我越长越高,步子越迈越大。外婆也不再紧张的担心我和妹妹被人潮吞没。她松开了手。以前一条小巷的路,格外的长。来来回回两趟,都能耗费一上午的时光。现在快速通过,大步流星,才不过一个刻钟。只是,再没有外婆口中讲不完的长长的故事和听不完的沉沉的唠叨,也再不会因一朵师石缝里冒出的小花而惊喜,再不会因一洼水坑里的倒影而充满好奇。走的越来越快,风景却越来越少。“外婆快一点咯”,这是年轻的我对外婆的炫耀,我的年轻是得意忘形的资本。“没事没事,你先走撒,我又不会迷路”。这是年迈的外婆对我的纵容,一脸倦容下,眼里是难以掩饰的苍老。
我转过身,看到外婆一步一缓。左右脚交替的简单作业,对外婆来说却似乎格外吃力。目光里有慈爱,更多的却有了上了年纪事物的混沌。颤颤微微的僵硬动作。我立刻跑上前去,挽上了她的臂,牵起了她的手,用力的握着有些干硬、粗糙的手心。“算了,又不赶时间,我就想让你牵着我”,我仰起头开始撒娇。外婆再没有当年能一眼看穿我和妹妹小把戏的精明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宠溺的语气,枯木般的手回握住我,却又只能无力地攀附着我。我有些酸涩。但依旧笑得灿烂,只是更多的借力给了她。让他靠着我,依赖着我。我们又再次慢下来。那条小巷似乎再次变得格外的长,而我也不觉得是浪费。心中突然想起的是一首诗,《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那条小道最终我没有陪外婆走完。这一段虚度的时光,也仅仅停留在每一个我想她的梦里。我是个俗人,和所有平凡人一样,年轻时只顾自己勇往直前,从不回头。我的外婆也随儿时的记忆,一道被后来崭新的时光里,掩埋在灵魂深处。那所有梦中的遗憾,因为两年前她的突然辞世,从此排徊在我的每个夜晚。那个慢悠悠的外婆,不断从往事中浮上来。我一遍遍练习,一遍遍将那段小巷的记忆改写,又一遍遍将思念与悔恨的热泪流入了枕头。
每一个梦里,我都含泪笑着说“外婆,慢些走吧”……
慢悠悠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