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英山（4）公子郑婴
他身穿广袖深衣，束发高髻，黑纱覆面。进门之后，他将轻纱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
将面纱放进怀里后，他绕过屏风，一边向林聪走去，一边对着他拱手施礼，并笑道：“书敏兄终于醒了。”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
一双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自带一股威严之气。鼻梁高挺，脸颊微丰。一对深邃的黑眸在波光微转之间，散发着锐利的光芒。一步一移之间，有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林聪未见其人，只听其声，便已知晓，来者是何人。
他那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些诧异，他怔怔看着来人，问道：“郑子仪，居然是你？”
“是我。”黑衣人眼中带笑地沉静答道，然后快步走到林聪跟前，对他俯首弯腰，深深作了一揖。
“子仪，不可。”林聪连忙摆手制止道，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碍于伤势较重，起不来身，便只好继续侧躺在床上。
“书敏兄贵为陈国之士，我理当行礼。”郑子仪行完礼，站直身子，微笑道。
林聪自嘲一笑道：“那早已成了过去式了。陈国，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他单手扶住床沿，继续说道，“现在，陈林也应该早已继位了吧。”
“你猜得没错，就在昨天，他便已继任为国君了。”郑子仪负手而立，微微抿唇看着他，淡定道。
林聪不由满脸讽刺地笑了，却不想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引起他一阵咳嗽，他又皱着眉头按住伤口。
郑子仪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给他垫高枕头。然后便顺势坐在床边，双手搭在床沿边上，侧首看着林聪，继续说道：“他一继位，陈国的朝局也会跟着洗牌。”
林聪躺在高高的软枕上，平息呼吸，眸光难掩伤痛地轻叹一声道：“若非先君对他过于信任，他又哪有可乘之机啊！”
“这也只能怪陈跃自己，病弱昏聩，不听良臣的建议，而害了自己的儿子。”郑子仪淡淡道。
“哎，此事不提了。”林聪摇头叹道，“陈国，我是再没机会回去了。”
郑子仪低头沉默，没有说话。
“那日我还以为，我就要命丧荒野了，”林聪又感叹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救了我。”
“自从陈跃薨逝之后，他儿子又跟着被杀，我便猜到，你会有危险。便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你。”
林聪不由面露疑惑，问他道：“可我平日里，与你并无过多往来，你又为何要救我？”
“我历来敬仰书敏兄，才学过人，又品行高洁。若我不救你，这世间岂不是又白白损失了一位英才！”
“子仪过誉了。只是，你作为郑国质子，偷偷跑出陈国国都，来这边境，难道不怕被陈林发现，他要刁难你吗？”
郑子仪不由低头轻轻一笑，“他现在在忙着稳定朝局，而不是管我一个落魄的质子，会去哪儿游玩。只要我不出陈国，我在陈国何处游玩，他是管不着的。”
林聪看着他，神情稍稍缓和，他微笑道：“子仪自小便离开郑国，远在异国他乡，饱受流离之苦，如今还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在陈国游刃有余，你的智慧，也真是令聪佩服不已啊。”说话间，他向郑子仪竖起了大拇指。
“哪有书敏兄说得那么好。”郑子仪看着他，淡淡一笑，眼中难掩酸涩，他微微低头，继续道，“婴也是因为自记事起，就远离母国，寄人篱下，如果不步步小心，我还能活到今天吗？想不到，一转眼都已经十几年了，我都快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长什么样了。”
“想必子仪也定然思乡成疾吧？”
郑子仪酸涩一笑，“书敏兄，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我若能有你在旁，为我出谋划策，或许，我早就回到郑国去了。”
林聪不再看他，淡然一笑道：“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能干。”
“如果你愿意，我觉得你可以。”郑子仪眸光深深地看着他，“除非，你不想帮我。”
林聪又低下头来，轻声道：“我不是不想帮你。是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郑子仪眉宇轻皱，问道。
林聪定睛看着他，轻轻回道：“因为你是郑国人。”
郑子仪更加纳闷地盯着他，问道：“可你明明也是郑国人啊！”
“不，我是许国人。我的祖祖辈辈都是许国人。”林聪按着伤口沉声说道，语气却越来越激动，“只是因为十几年前，你父亲郑寤生，攻打我们许国，侵占了我的故乡，我才不得不被迫成为郑国人。”
郑子仪瞪大双眼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难怪你之前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恨郑国是吗？”
“倒也谈不上恨吧，如今诸侯争霸，战争总是不可避免，”林聪淡淡道，语气逐渐和缓，慢慢转头道，“可是，你要我帮你，我做不到。”
郑子仪认真地看了他几眼，眸子里闪着复杂的神色，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掐着床沿。最后只是慢慢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林聪坦然地看着他，淡淡道：“但是，你毕竟救了我一命，我必须感谢你。你若要我报恩，我可以答应你。可如果你后悔救我了，你要改变主意，也来得及。”
郑子仪依旧低着头，目光一片沉静。
一会儿后，他淡定起身，对着林聪拱手一礼，微微笑道：“我郑婴，一向光明磊落，说一不二，从不说些后悔的话。也不喜欢胁迫任何人，去做违心之事。既然书敏兄不愿意，婴也不会强求。”
说完，他再次俯首弯腰，向林聪拱手作揖，抿唇笑道：“再会！”
林聪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愕然。
随着林雪茵的生日一天天接近，她的母亲也在紧赶慢赶地，给她张罗终身大事。今天一个媒婆串门，明天一个红娘拜访，快把她家的门槛都要踩烂了。
可林雪茵自己却并不乐意。她不愿意自己刚刚成年，就要赶着嫁出去。可她也阻挡不了父母之命。她只能躲在一个清净的角落里，黯然神伤地逗着鹦鹉。唯有听那一声“仙女”，她才稍稍有些乐趣。
只是莫名其妙的，她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许慕”。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些什么，而叔父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这日天晴，她吃完早饭，打扫完院子，便提着鹦鹉，又牵着小灰，和往常一样去溪边洗衣服。
经过那片桃花林，她忽而又想起“许慕”，想起那日邂逅时的场景。
洗完衣服，她悠哉悠哉地往回走着，走在半路上，路上却出现一头很壮的狼，它突然就从高而密的草丛里，窜了出来。顿时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她慌里慌张的，也顾不得比较笨重的鸟笼，就把鹦鹉扔在一边，赶紧拉着小灰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狼来了，哥哥！救我！”
就在这时，一抹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许慕？”林雪茵脱口而出的喊道。对面却没有回答。
林雪茵有些一愣，不由定睛一看，待看清来人时，她不由心中大喜，开心地冲他笑道：“叔父？您回来了？”
林聪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只见他迅速地从腰里拔出剑来，才对林雪茵招手，并沉声喊道，“你快过来。”
林雪茵想到狼，便立马回头，只见狼伸着舌头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赶紧瑟缩着身子，跑到叔父身后，嘴里还喊道：“叔父，我刚才怎么没看见您？”
“我从小路上山回来的。”林聪应道，他手里举着剑，眉宇间却有些懊恼，“这头狼可能是被我惊动了，才跑出来的。我身上有伤，对付不了它。你去叫你哥过来帮我。”
“那叔父，您一个人站在这儿……”林雪茵有些不太放心地说道。
“我还能应付的。”林聪微微抿唇道。
“嗯。”林雪茵便赶紧飞也似地跑回家，一路喊着哥哥。然而，她哥哥却一直没有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