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是父亲的散文诗
今天是感恩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01
“父爱”是循规蹈矩的大道理
前年双十一,我给我爸买了个小米平衡车。周末回家,我建议他不要总开车上班,藉此锻炼身体。父亲开心的收下平衡车,在客厅里慢慢开始上手。饭点儿临近,我忙不迭的钻进厨房。开始用名不见经传的刀工切菜,准备午饭。父母夸我做饭好吃,成了我每次回家下厨的最大动力。
但,需要坦白的是,我和父母的关系,尤其是和父亲的关系,在很长一段青春而叛逆的成长时光里,其实并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可以用曲折形容。这种情愫,时常给我一种拧巴的感觉。
小时候,度过喃喃学语的时期后。在胡同里捡“烟屁”(抽完烟剩下的那段)和“玻璃碴子”成为了我最大的爱好。我时常捡起东西给父亲看。这时候父亲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蹦出一句: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捡破烂的都不要这些。傻子才捡破烂,你以后要不好好学习就捡破烂......”
还有一句是每次父亲下班回来都要给我说的:
“唐诗不会背可不行,唐诗可以......”
多年后,时代焦虑和心灵鸡汤盛行。很多教育学家们疯狂呼吁:
摧毁一个孩子只要两点就够了,要么否定他的行为,贴上“笨”的标签”,要么否定他的思考,扣一顶“傻”的帽子。但牛B的是,我爸这两点都占上了。
上学后,父亲工作变动,应酬多了起来,时常早出晚归。我把这段时间贴切的形容为:“对外人比对家里人好多了”。这种行为时常表现为给某叔叔家的孩子带礼物却没有我的;给某阿姨家的孩子买吃的却没有我的;过年亲戚家的孩子有压岁钱却没有我的;反正就是没有我的。
而我的“礼物”则变成了父亲每次回家后殷切的询问和一连串的大道理。学习成绩下降,父亲便讲一要个好好学习的道理;喜欢某个动画片,我便学会了一个玩物丧志的道理;就连作业不会做,都要有个上课要认真听讲的道理俯冲到耳边,令我不胜其烦。
直到后来,我上了大学,步入职场。这些道理才慢慢远离了我一些。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我不够好”的暗恋,和一个又一个“我不行,所以我不能尝试”的机会后---
我脑中依旧会不时掠过父亲给我讲道理的画面,在某个少年时代日落西山的傍晚,父亲回到家把包往沙发一扔,道理与期许一同袭来,中间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铺天盖地而我却躲闪不及。
然后,已经长大的我。
在某个午后的慵懒时光里
写出了不再冗余而优质的代码;
在某个纷繁往复的环境里
创作出点击超过百万的小说;
在某个夕阳余晖的日落傍晚
搭讪了我漂亮的媳妇儿;
我才慢慢开始对自己说,
“哟,行。”
“嘿,还可以的。”
“卧槽,有点厉害。”
02
有些遗憾的是,我对自己的这种放射性治愈,依然时常会受到父亲的干扰。
学生时代,这种干扰会尤为明显。在我周末回家的时候,在我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在他跟我视频通话的时候,甚至是讲课讲到一半突然安静的教室里,饭菜丰盈却少点胃口的食堂里,或是当年ATM机前永无止境的队伍里。父亲的道理依然会伴我左右,和同学搞好关系,搞好卫生整洁,甚至是他在工作中的不快,对周遭的不满,都一股脑的倒给我听。它们都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终于,有一天,周末回家,他又像往常一样与我对话,絮絮叨叨的指点迷津时,我再也忍不住了:
“行了!爸!”
我当时似乎是出离的愤怒:
“我从小都在你的大道理中长大,因为你的这些道理,我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最好的东西,也放弃了很多人,错过了很多机会,丢失了试错的勇气,直到大学,我虽然好一点了,但我时常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个活在恐慌中的失败者。
求求你,别再跟我说这些了。
请你不要再给我讲这些话,我并不想知道你工作的故事,也不想掺和你和别人的关系。如果你受不了他们,就请和他们断绝来往。如果你离不开他们,就和他们好好相处。如果你爱我,就不要整天和我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
我忘记自己是哭没哭,只是记得父亲在那个瞬间出奇的沉默。
他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眼神看我,似乎我是个陌生人。我头顶冒火,心里流泪,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退却。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成长往往只是一瞬间。其过程必定是一场坚定的背叛,背叛过去的自己,与旧时的自己告别。我只能向前走,不允许自己往后退。
再后来,我也当了爹。
起初看到她,我曾发誓一定要好好爱她,绝不像我的父亲一样,用否定指责和大道理,去“教育”她。
而最初的几个月,我也确实做到了。
但后来的某天晚上,也许是因为工作的繁忙,也许是因为精力有限,也许是因为其他莫名其妙的原因。我把焦虑的弹丸一次次射向那个缠着我哭闹的娃娃:
“哭什么哭?”
“就知道哭?”
“你来吧,我管不了了!”
我对老婆这样说。
那一刻,孩儿妈抱起娃娃,眼神黯淡下去,对我是满脸的恐惧和不安。而我,从那样不安和恐惧的眼神中,分明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我踱步床边,和老婆道歉,同时也向闺女道歉:
“爸爸再也不吼你了,爸爸错了!错了!... ... 错了......”
03
养儿方知父母恩,在朋友圈满眼望去全是晒娃的那段时间,我也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回家的频率。父亲表面不声不响,却炖了排骨炒了大虾。几乎每次,都以吃不完告终。母亲责怪父亲做得多,父亲却不依不饶:
“你懂什么?”父亲的声音有些霸道,像极了那个年轻时候的他。
在那些为数不多的陪伴时光里,我学会了几个父亲拿手的菜,听他给我讲一些养生知识,又陪他去参加了几次线下的台球比赛。
平生第一次,我在炉边灶台和父亲切磋厨艺。他给我讲刀工,告诉我添加佐料的时机。平生第一次,父亲向我展示了他的书柜。里面满满的鸡汤文学和养生巨作,像“一年四季吃什么”、“按摩穴位一点通”、“快乐人生从学会说话开始”,父亲却始终热情洋溢的向我介绍。也是生平第一次,我同父亲一起参加线下台球比赛。虽然父亲的水平只是一轮游,又白白交了400块交流费,却依旧开心的像个150斤的孩子。台球比赛结束,我和父亲走出场地,去停车场。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你小时候,爸爸忙,脾气又不好,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你工作了爸爸人际关系处理不好,也经常找你诉苦,还有一些事也经常让你帮忙。其实,这些年.....”
我拍了拍父亲的背,打断了他:“下周有时间,我还陪您打台球。给你买个好点的球杆,这个有点影响发挥。”
那一刻,夏夜的晚风扑面而来,摇晃起父亲略微花白的两鬓。橘黄色的灯光下,我与父亲一前一后的走着。树影婆娑,我赶忙上前跟上父亲。两个同行的影子拉长后,重叠成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在无数个天空蒙蒙亮的冬日清晨,或是无数个炎炎酷暑的夏日午后,父亲骑摩托接我上学放学的身影。
也忽然想起,在叛逆的青春期,父亲驱车找遍全城网吧,见到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给我逮回家的时刻。
我也还想起,父亲给我拿报纸制作的风筝,用木板做过的冰车,教我象棋围棋,与我一起长大的欢乐时光。
想到这里,我又不自主的离父亲近了一点。然后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爸,谢谢你,我爱你”。
04
闺女半岁后,我经常会把她带到父母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妈退休带带孙女,父亲的工作倒也还算得上清闲。这个新成员似乎把我与父母的关系又拉近了一步。
父亲经常会在周末问我什么时候把孙女送过去,并自带傲娇光环的说道:
“周末快把我孙女送回来瞅瞅。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不知道主动联系我?”
我也偶尔装疯卖傻的回应:
“再忙也不能忘了您那,您可是我坚强的后盾。”
没错,父母是一个人坚强的后盾。
这是我到了而立之年,虽然还没立起来,却渐渐明白的道理。
一个人,在事业上努力奋斗,在异乡偌大的城市里闪转腾挪,在暗流汹涌的职场里装孙子,在推杯换盏的饭局里演小丑,在房租房贷面前累成狗,在孩子面前逞英雄,也在无数个痛并快乐着的夜晚陷入深深的疲惫。
然而在父母那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他们的未来,希望,牵挂,和天地。
不论父母出身如何,是贫穷或富有,是工薪或权贵,是书香门第或市井小民,是曾经伤害或一直温暖着你,我们都不可否认:
你从父母那里来,你就是他们前方的路。你在前方行走,他们就是你背后坚强的后盾。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去面对你的孩子,让孩子们理解周遭,阅读生活,感触世界。
这就是原生家庭的影响,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无法避开的执念。
05
时至今日,父亲依旧喜欢讲道理给我听。我却再无那般反感的情绪了。想到这里,我也算是与父母“和解”过了。
我想,如果一个人连与父母的关系都处理不好,那他大概是过不好这一生了。我们安心的活在当下,是因为身后有盾,脚下有光。
与父母和解,其实本质上是和自己和解。
是一路向前,一路学习,一路接纳自己的过程。放下自己的执念与攻击,避开父母的偏执,并把来自灵魂深处的光和爱传递给父母,爱人,孩子,以照亮前行的路。
上周,和与父母逛街给娃买衣服,父亲把闺女举起老高,看商场壁挂里展示的海洋鱼类。闺女向上摸,父亲就往上举。老婆让我叫父亲把娃放下来,我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这一刻,我一定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