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调频散文心情随笔

死亡词性的变迁

2019-01-04  本文已影响5人  风眠c

外婆死后,我对死亡的认识开始深入。

最初,死亡是动词,形容词。死亡是失去,是活生生的人消失不见了。是无可言喻的悲伤,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外婆死后,我觉得生命中某个部分也随之死了,那曾长久贮存在大脑里的记忆,因为没有新鲜元素的注入,已经开始随着时间慢慢发酵和变化……开始,我很害怕这种变化,那些记忆非常温暖、生动,现在还在,但渐渐失去了温度和鲜活,连诸多细节和情绪都要渐渐消陨,退却,接着被蒸发掉,若干年后,留下的也许只是模糊而粗糙的轮廓……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我恐怖于这种猝不及防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死亡带来的,我恐怖这种变化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

后来,随着时间的加深、绵延,死亡变成了名词。死亡本身是有生命的,从死亡那天就起诞生了,犹如一个婴儿降生到人间。这种以死为活的本质,我们即便有向死而生的勇气也没有办法改变它。

如果把“死亡”当做消逝、不见,或者停止,那你一定错了,你不了解死亡。死亡真的有自己的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生长。它一直在长啊长,悄无声息。你以为它已远离了你消失不见,其实它一直都在,在更广大虚茫的空间里。

外婆就是坐死亡这辆车走的。这辆黑色的车载走了外婆,就像乌鸦的翅膀驮来了暮色。外婆走后不知所向,无法追踪,但我看到同样的一辆空车停在门口,这样的车也许就像公交一样有无数路次,他们看上去都差不多,却拥有不同的生命,在静静等待下一个乘车的人……

对于每个乘车的人来说,这辆车都是单程车,不再返回,别人只能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从某种可能来看,即使他又坐另一辆车回来,你也不认识他,而且,他也不认识你,更残酷的是,他还忘了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再后来,死亡变成了叹词,成了黑发人口中一声长叹或心里无声的叹息,它成了一个人一生的一篇终章,成了最后一个叹号,叹号之后只剩余响……

也许,死亡让曾经的活着显出某种“神性”和意味深长的味道。这么或长或短的一生,就是通过最后的死亡向你说明什么,启示什么,晓谕什么……

再到后来,它还成了介词、连词。死亡是一道墙,介于生死之间,连结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是一道活时只能观望永不可翻越的关隘。

外婆对我们以一个永远的背影定格,不再回转身来。你所能记住的,是她以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那些,如同尘埃永远飘浮在记忆上空。宛如从窗外射进来的光柱,我们可以看到浮尘游动——从某种角度讲,它既是活的又是死的,既是静止的又是飞动的,甚至,它既是存在又是不存在的……

外婆死的时候我还小,小到我认为世界是扁平的,似地平线一样一眼就能看完。外婆死后我长大了,或者说长了好大一截,这时我的高度决定了我看到世界是立体的,看到了球体,非常深邃,不可捉摸……

最初外婆走后,我们很不适应。但除了我们,其他一切似乎都很适应。她看到过的光影声色,走过的那些山、那些水、那些土地,似乎还是一成不变……。但肯定还是有些变化吧,至少有被拥有过的痕迹。归根到底,人世不过百年,飓风、水月、海洋、山川,它们一直都在;花瓶、茶碗、画作,它们一直都在;无形的,诗歌、音乐,它们一直都在。能够相逢,就是拥有。一瞬间的拥有,跟百年的拥有,放在亿万年的维度来看,没什么不同。为什么呢,大概是,人生和宇宙相比,本来只是个瞬间罢了。

外婆的一生就是一个故事。其实每个人一生都是故事,不过有的故事传奇有趣有的枯燥无味罢了。我们也正在经历并演绎自己的故事,不管愿意不愿意,我们都深陷其中——我们的角色是那样奇特:既是演员,又是观众,甚至还是导演……

外婆死后,这幕戏就结束了,戛然而止。看戏的观众也散了,不管愿意不愿意。但我有时候反而无端怀疑,是不是她自己还在演着,以我们看不到的方式在另一个世界里一直继续?

是啊,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外婆已经永远地站在时间的外面,她漠然地伫立,在时间的另一边看着涌动的人群,她无悲无喜地看着现在正在,并且将来也会为生死所困的我们,直到我们也无悲无喜的那一刻……

“人来世上,不过像出一次差而已。”这是豁达者或睿智者的看法。豁达者,能够放下;睿智者,可以看透。可惜,对死亡未做真正了解的放下,只是盲目的放下;对死亡缺乏真正洞彻的看透,也只是自以为是的看透。

死亡是什么感受?死后将去哪?死亡的时间是多长?死后是否存在……人类在庞大的死亡面前多么渺小和幼稚啊。死亡是天,老虎吃天真无从下口。

这样看来,死亡其实是一个虚词,没有任何定义。

虚词不是虚无。虚词也是词,你没法从字典上抹掉。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