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每天早晨六点钟,他准时来到学校,门房的李爷才刚开大门,“路老师早!”他有点诧异,以前所有人都叫他路主任,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这样的称呼已不至今天早晨,也不是只有门卫一个,所有的老师都叫他路老师,他有点气愤,但转念他才想起,一个月前他从偏远的地方化了多大代价才进的城,但同时,让他失去了最最重要的东西。在乡中学,在那个只有十几个教师的学校里,他从教十几年,已经从一名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光荣的晋升为教导处主任。
因为家在市里,离得又远,开车需要俩三个小时,来来回回的折腾,刚开始,他还一周回次家,后来碰上冬天,他几周才回家一趟。而且那时候他已经平步青云,成为了学校教导主任。
每天早晨六点钟,他不管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地来到学校的旗杆前,绕旗杆一圈,一圈的转,“路主任早,”“路主任早,”有同事们上班进了大门,老远就冲着他打招呼。周一升完国旗,校长站在前面讲完话,一旁的他不经邀请再走过去及时地补充上几句,似乎这也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中午和下午放学,他比下课铃声还准时,总会在第一时间站到校门口,那些想早点溜回家去的女老师们,只能望他兴叹,恨得直咬牙。其实他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他又不会去校长那嚼舌根。他只是习惯,习惯了站在门口,站在旗台前的那种感觉,习惯了别人口口声声叫他一声“路主任。”
儿子已经上初中了,因为妻子是医院的大夫,平日里工作忙。妻子已经不至一次在他耳边吹风,别人家的孩子都教育得那么优秀,尤其是教职工之女,每年的清华北大,教师之女占的机率最高, 教育的成功就是先让自己的孩子优秀。他有点动摇了,儿子已经到了叛逆期,妻子一个人也实在不是办法。其实之前有好几次机会都让他错过了,他不想丟了他办公室主任这个官。
经过了长期,深思熟虑的,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今年他终于进城了,进了市十八中,当然他那主任的头衔从此将不复存在,这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这几百名教师,几千学生的陌生大环境中,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曾经的辉煌,他们热情的喊他“路老师。”这让他很失落,从未有过的失落。从进城到现在已一月,他几乎每晚都失眠,失眠让他的头发掉的很厉害,明显有秃顶的迹象,不过他看那几个主任和校长们,有几个不是未老就秃顶的。每天等不到天亮,他就急急的出门,这样的焦虑让他明显憔悴了很多。
他进了办公室,放下昨晚写好的教案,便破不及待的下楼,来到校院里的旗杆前。他抬头,看着市中学和乡中学就是不一样,那旗杆也是气派的很,红旗在空中迎风飘扬。一圈,俩圈,他看到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同事们,远远的有推电车,有推自行车,还有开小车的,一个个紧紧张张的放好车,一路小跑,没有谁注意到旗杆下面的他。偶尔有认识他的学生上前打声招呼“路老师好,”“路老师早,”他感觉他的回答都那么牵强。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听见了二楼教室里传来孩子们正在背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曾经他也很喜欢。他转身准备上楼,听见前面俩位女老师,其中一个正在问“每天早晨旗台前站着的那个男老师是谁呀?”另一个笑着说,“管他呢?不是校长和主任就行。”孩子们的读书声突然间淹没了聊天声,他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