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冬又暖
一冬无雪。太阳每天都懒洋洋地从笔架山顶上爬起来,把温暖的阳光洒在村里稀稀拉拉的老宅子的屋顶上,也洒在村前河滩上那片新盖起来的移民安置楼上。安置楼是六层的坡屋顶式楼房,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在冬日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村东头那条水泥路上,不时有喜笑颜开的人们扛着家具从老宅子走出来,走进那片新楼。人们在路上相遇,互相打着招呼:
“搬啦?”
“搬啦!”
人们赶着腊月里的好天气,搬进新家过年,图个喜兴。
村委会主任阮随虎和驻村第一书记小高走出办公室,迎着初升的太阳,眯缝着眼睛,伸了伸胳膊和腿。又是一夜忙碌的工作,年底了,扶贫攻坚任务越来越重,通宵加班成了家常便饭。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啊。”小高跑到楼前的单杠上拉了两把引体向上,兴奋地嚷着。
阮主任笑了笑,“到底是年轻人啊,精神好。我得回家眯一会。”边走边回过头来说,“小高,冬娃子的事,就按我们商量的办,你下午去镇上跟佟镇长汇报一下,村上就开始准备。”
冬娃子的事是今年村上扶贫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搬家和结婚,镇上要求年底前必须解决了,拖了全镇的后腿,谁都不好交代。
搬家的事好说,安置楼上冬娃子的新房早就拾缀好了,找两个人把他“狗窝”里那几件不成像的家具搬进去就行了。可这结婚的事就难办了,到哪去找个合适的对象就成了难题,总不能强抢民女啊。眼看到年底了,阮随虎和小高急得火烧眉毛,到处托人打听,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都要放弃了,好不容易打听到邻县有个女子,前些年嫁到广东,离了婚,带着娃回到娘家,正打算找个人家重新过日子。阮随虎赶紧托人过去说媒,说合了两次,女方就同意了,但是要让冬娃子亲自上门提亲,见个面,才好把亲事定下来。媒人回来说给冬娃子,冬娃子死活不愿意,犟着不去。“我不结婚,一个人过日子多自在。”阮随虎在工地上找到他,一顿熊,“二球货,你说不去就不去了?由得了你!”冬娃子无奈,摊了摊手,乞求道,“随虎哥,我正忙着呢,工地上四五十个人等着我,走不开啊。”阮随虎黑着脸,一把抢过他头上的安全帽来戴在自己头上,又身上的一件新夹克衫脱了扔给他,“少废话,工地上我盯着,去把衣服换了,收拾利索点,别给咱村,不,咱县丢人。赶紧去把事情定下来。”冬娃子还想说什么,阮随虎抢道,“这可是政治任务,你的事不解决了,就要影响全镇的考核达标,达不了标,村上跟镇上没法交代,镇上跟县上也没法交代。再说了,那女子人勤快,顾家,又是现成的娃,过门就当爹,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亏不了你。”冬娃子硬着头皮去了一趟,才把亲事定了下来。
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八,趁着开村民大会的机会,一并举行仪式,村上操办,给每个村民发一包喜糖。这是昨天晚上村委会开会时定下的。
每年过年前的村民大会,都是村上发点慰问品,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发点慰问品,再强调一下过年的安全问题,人们习以为常没有多少开会的热情了。但是今年不一样,冬娃子带领村上工程队在移民搬迁和引工地上干了一年,收获还不小,前不久刚结了工程款,阮随虎让会计算了算,村里每人能分到三百块!于是村委会决定,在村民大会上发红包,人人有份。
这真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大好事。
“我家娃娃才两个月大,有没有红包?”有人打趣地问阮随虎。
“有,只要户口在村上,都有!”阮随虎一本正经地回答。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阳光一如既往地美好。
村前广场上,彩旗飘扬。吃早饭的时候,“村民大舞台”上的两只大喇叭就放开了《大拜年》。心急的孩子们丢下饭碗就朝广场奔去,孩子们在舞台下放着鞭炮,嚷嚷着“我要吃喜糖,我要吃喜糖。”
舞台上,挂着村民大会的横幅和大红的“囍”字,阮随虎带着村上文书正忙碌地布置着会场,主席台上摆着红包和喜糖,阮随虎笑着对孩子们说:“别闹,一会新娘子到了,你们都有喜糖。”
“新娘子一会就到。”小高一大早就和冬娃子去接新娘子了,刚打来电话说,已经下了高速,过了水库大坝,最多半个小时就到。
阮随虎摁掉音乐,拿过话筒,咳了咳,“村民同志们注意了,新娘子马上就到,大会马上开始,请抓紧时间到广场集合。”女人们停下正在涮洗的碗筷,男人们停下正在劈柴的斧头,欢喜地走出家门,就连平时很少出门的二叔,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人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红包和喜糖,欢声笑语夹杂在喜庆的歌声里,飘荡在村子上空,过年的气氛更浓了。
一辆白色小车驶进广场,下来的是佟镇长,依然短发,显得干练而沉稳。她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和人们打着招呼,问张家的女人:“年货办齐了吧?”
“办齐了,就等着镇长给我们发红包了。”张家的女人乐呵呵地说。
又问李家的男人:“搬新家了没?”
“搬了,改天请镇长来喝酒。”李家的男人笑嘻嘻地说。
到了!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中,一辆面包车和一辆轻卡车头披着红花驶进了广场,早有人在广场边燃放起鞭炮。鞭炮声中,冬娃子穿一身灰色西装,打红色领带,从面包车上精神抖擞地跳下来。有泼辣的女嘻笑道:“哟——冬娃子,你今天打扮得还像个人样子嘛!哈哈哈……”冬娃子咧嘴憨笑着,也不理会,伸手扶了一把正从车上下来的新娘子。新娘子面色红润,身着红色套装,怀抱一个两岁婴儿,跨下车来,羞怯地跟在冬娃子后面。佟镇长和阮随虎迎过去,亲热地打过招呼,怂恿着他们登上舞台。
婚礼开始,大喇叭里换成婚礼进行曲。
阮随虎主持婚礼,还不忘搞一下。“冬娃子,听我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往哪看?右边,看你媳妇。”台下的人们一阵哄笑,以前看的是县上演出队送戏下乡表演的节目,今天看的是冬娃子和媳妇表演的节目,新鲜。笑声是善意的,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拘束。“冬娃子,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一个人过日子了,再不要耍二杆子了,和你媳妇一起好好过日子!”冬娃子附和着双手抱拳,向台下的人们一个鞠躬:“是——”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一拜天地——”冬娃子和媳妇对天地三鞠躬,
“二拜高堂——”冬娃子突然俯身跪下,朝台下的人们磕了三个头,大声说:“全村的父老乡亲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已是泣不成声。人们不再哄笑,表情凝重起来。
二叔把拐杖在地上戳了两下,沙哑着嗓子说,“可怜的娃,晓得感恩,有良心啊!村里人没有白心疼你。”
冬娃子又抬起头,望向天空,“爹!娘!冬娃子今天成家了,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吧。”
阮随虎扶起冬娃子,“好了,两位老人看到你娶媳妇了,也会很高兴的。”
媳妇扶冬娃子站起来,重新站回原位。
“第三项,夫妻对拜——”冬娃子和媳妇对拜,有些扭泥,趔趄着身子勉强鞠了个躬。
台下起哄,“不行不行,重拜。”阮随虎上去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好好拜,这可是你的贵人。”冬娃子和媳妇认真地鞠了三个躬。
“进入洞房——哦,别急,等开完会了你们再入洞房。下面请佟镇长讲话。”
佟镇长接过话筒,走到台前,“今天,我们全村都在这里给冬娃子办喜事,这不光是冬娃子的喜事,也是我们村的喜事,更是我们镇的喜事,因为我们把东娃子的喜事办了,我们今年的扶贫工作就圆满完成了,我们大家就可以高高兴兴的过个好年了。”台下的人们一阵欢呼。
“冬娃子可是我们村今年的大功臣,他带领村上的工程队给我们挣回了一个大红包。”佟镇长指了指桌子上的箱子,“每个人都有一份,虽然不多,但是他们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是我们村发展集体经济的第一笔红利,让我们为他们鼓掌!”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今后,我们村要紧紧抓住库区移民搬迁和新镇建设的大好机遇,充分利用西成高铁和西汉高速的便利条件,大力发展库区旅游产业,多元化经营,把我们村的集体经济壮大起来,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那时,我们给每个人发个大大的红包,而且红包会越来越大。"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我们要为国家减负,为扶贫出力。”
冬娃子和媳妇在舞台上拘谨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佟镇长连忙说,“冬娃子,给大家发喜糖吧。”冬娃子如释重负,搬起箱子起喜糖下台去给人们发喜糖了。
大喇叭里放着轻快的流行歌曲。女人和孩子们把冬娃子围了起来,一边推推搡搡地开着玩笑,一边哄抢着喜糖。
男人们对喜糖没有兴趣,更关心红包。有人催促了,“佟镇长,快发红包吧,我们好回家过年。”
“好,现在就发。”阮随虎摁掉大喇叭的音乐,“按顺序来,我念到名单的,请上台来领红包。”阮随虎念了名单,佟镇长把红包递给上台来的村民。“新年快乐!”
发完了红包,阮随虎对着喇叭喊,“下面我们一起送冬娃子和媳妇入洞房。”
“嚯——”人们簇拥着冬娃子和媳妇向安置楼走去。
正是正午时分,太阳升到了村子上空,把的炽热的阳光照在广场上,照在广场西边那一片的新楼上,也照在远处的笔架山上。村子里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春节到了。
佟镇长和阮随虎站在舞台上,披着金黄温暖的阳光,看着欢天喜地散去的人们,“今年又是一个暖冬啊。”
“是啊,来年一定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丰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