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152)——永别
花妮残留的意识在黑白之间游移,时而清醒,时而迷离。
清醒时,她总能像个正常妈妈,给孩子做口热乎饭,再给他穿上洗干净的衣裳。花妮在脑海里做完这些事情后,她还粘着血迹的唇角向上隐隐吊起,苍白间,那开在脸颊的胎记像即将凋谢的花儿,看似有无尽的话语,却只能保持缄默。
迷离时,她总能在桥的那头看到爹娘和兄长的身影。他们的身子几近透明,甚至飘忽不定,但依然倔强地将手绞在一起。他们在盼望,在盼望中盼望着。盼望也许会是团圆,也可能是场离散。
麻皮在娘的昏睡中曾几度跑去翠莲家,他望着门上那把生锈的大锁发呆,他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发呆,他跑去后山那三座坟茔前发呆。他对着太阳发呆,也对着月亮发呆。他对着慵懒的大黄狗发呆,也冲着叽喳的麻雀发呆……他最终站到了贾大夫家门口,敲响了门。他说,俺娘咋睡不醒?要出门的贾大夫背着药箱开门,摸摸他的头回,你娘累了,让她多睡会儿也好。去吧,回家去吧。他摆摆手,带上门走了。麻皮就接着冲他的背影发呆。
麻皮饿了,家里的馍吃尽了,他就循着路往村长家里去。他会笑着给他个馍吃,但他的家人都不喜欢他,就像除了翠莲姨婆外的所有人那样,厌他。麻皮小,但他懂。他通常只需要趴在门缝或者窗沿下,就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得到村长,不,是能不能找得到馍。
他盼啊,盼啊,盼胖墩他们赶紧回来,盼娘赶紧起来,盼太阳高照,盼冷风骤停,盼屋顶的大洞在第二天会神奇地合拢。
但,就在他一天天的盼望里,盼望不曾实现半分,而花妮却冷了下去。牵住她过桥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老屋的木架床上,眉头紧锁,面若死灰。她看到麻皮缩在墙边的角落里,低垂着圆溜溜的脑袋沉沉睡去。她起身,她不疼了,哪里都不疼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云朵般轻盈,她想把孩子揽在怀里,可是,待她伸手时,却发现一切都已枉然。
她的眼角流下两行清冽的水滴,那是从她眼底汪出的大片的花里开出来的。它们正以极快的速度,极其流畅的身形穿过她的面颊,还轻吻了她脸上那朵已经衰败的胎记花。她突然间想起,好像还有个叫虎子的弟弟即将回来过新年,她还没为他收拾好被褥,这可如何是好?
我的麻皮,我的虎子,此生绝无再见了……
花妮的手被牵起,她对身边的人笑一下,回头看,眼泪再次流下来,可是她花妮已经没了来时的路。
我的花妮,绝无再见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