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短诗之五

一

塔楼

一阶一阶走上来的时候
是一年一年走回去
直到
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即使不远处的波涛
让自己宁静成一粒尘
一扇门
一个把手
一本未被打开的书
让时间凋零
成一挂停摆的钟
1903年的某个下午没有愤怒
我停在一面藤椅里
想着百年后的事情
一件旗袍褪了颜色
一朵花枯萎
一些心事悄悄围拢来又消散去
有人在滚滚红尘中
将自己做旧

2017.12.14晨

二

半只鱼

这个冬天
只剩下半只鱼
一只凳子闲在那里
这是一处室内的场景
室，在很远的地方

走不出孤独
即使走到远的地方
雪落了下来
一行脚印印在那里

2017年于青岛

三

济南府

沿着一片水
或一片荷叶
就走回去了
一程民国
一程大清
一程南宋
在声声慢里停留一会
然后
误入藕花深处
不再出来

2017年5月于济南

四

在黄岛路走一百米

声音没有了
色彩没有了
黄岛路像一件旧了的衣服
挂在那里
曾经每一扇窗都很明艳
红的唇媚的笑
开成一街的花
什么时候
窗关上了
门关上了
笑蒙了厚厚的尘
人民住在这里
很正经地活着
从平康五里出来
我把表情弄严整
小心翼翼地去一步半台阶
用三十年代的步幅
走了一百米

2017年于青岛

五

第五日

我依然在这非人间走着
我把路走成了沙漠
从容的每一步成为可耻

我依然在这非人间走着
我把雨走成了眼泪
欢笑的每一声成为可耻

我依然在这非人间走着
我把花走成了枯萎
鲜艳的每一次成为可耻

我依然在这非人间走着
我把生走成了死
苟活的每一天成为可耻

2017.7.16晨临屏

六

在黑儿舍姆

____看石黑一雄原著电影《别让我走》

我熟悉这里的一切
每一株草
每一棵树
每一朵花
老师沉静的语言和眼神
那只打出去的球至今还在草丛中
无法捡回
划定的界限不能逾越

这是我的母校
我熟悉这里的人
露丝、凯茜和汤米是我从小的朋友
我们一起长大
这真没有办法
我们有了性和爱
但我们不属于自己
知道有一天
我们的眼将成为别人的眼
我们的心将成为别人的心

无论怎样
也走不出黑儿舍姆
所有的楼都是它的楼
所有的窗都是它的窗
所有的门都是它的门
听，又要做眼保健操了
广播里传来领操员的声音
为革命 保护视力
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2017.10.23晨于青岛

七

山阴小学

没有一块石头掉落
朱家峪村消失的时候
山阴小学稳稳地坐在山上
校训在墙上
校歌在墙上
只是
一九三三年的教室里
没有一个人

2017年5月于济南

八

一块汉砖

月亮上的脚印
像盖了人类的印章
成为一封没有收件人的邮件
却被寄走，没有那么亮了

一个人刚刚死去
葬，有你看不懂的方式
如果葬在海里
所有的浪打磨不成一块坚硬的砖

许多文字产生了
许多文字消失了
想用一张报纸包住你
又怕腐蚀了你青灰的容颜

无法开启这个两千多年的黑匣子
知道里面有卓文君的琴声
赵飞燕的一段舞姿
捧走时，落了一路汉朝的叹息

2017.8.13晨于青岛

九

男孩大壮

此时
世界就是这三十几个平方
三十几个平方里的一道沙发
大壮爬上去
把一个抱枕放倒
世界就这么轻易地改变了
他放倒了第二个抱枕
第三个抱枕
像过桥一样从沙发这头走到那头
踏过三个抱枕
像趟过一条河
河里的三个鹅卵石
屋子里热
大壮就把裤子脱掉了
不知谁说 鸡鸡
大壮就把上衣撩起来
露出好看的鸡鸡
脸上没有表情
也没看说话的人
自顾自地又在地板上铺塑料拼块
把塑料拼块拼接起来
拼接口不对应的时候
就努力寻找到对应的位置
用手在上面啪啪啪拍三下
塑料拼块便平整起来
世界在按大壮的设想愉快地改变着
他敲出的啪啪啪的声音
是世界最初和唯一的声音
大壮不识字
不关心平昌冬奥会的裁判问题
不知道叙利亚战争
他有自己的世界
并一点一点把它加工成
想要的样子

2019年于威海

十

对于一篇课文的考察

1

《为了忘却的纪念》
是一篇课文
作者是鲁迅
内容是纪念被枪杀的五位烈士
其中一人中了十弹
时间是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夜
或八日晨
地点是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
文章创作时间是二月七日到八日
发表在《现代》第二卷第六期
1934年3月
收入上海同文书局初版的《南腔北调》集
鲁迅从中获取了不少稿费
难怪在上海
能租得起三层的楼房
五位烈士是
胡也频、柔石、殷夫、冯铿、李伟森
都是左翼作家
其时鲁迅正被通缉
并躲过三次暗杀

2

前年的今日
我避在客栈里
他们却是走向刑场了
去年的今日
我在炮声中逃在英租界
他们则早已埋在不知那里的地下了
今年的今日
我才坐在旧寓里
人们都睡觉了
连我的女人和孩子
我又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
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
夜正长
路也正长
我不如忘却
不说的好罢
但我知道
即使不是我
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
再说他们的时候的

2017年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