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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炬山底的一颗柿子树下,东来把一个花环戴在月亮头上,紫色鼠尾草、粉色的喇叭花、红色红门兰,月亮喜欢所有花儿,就像东来喜欢月亮一样。月亮的眼睛亮的就像明月,笑的时候又像弯弯月牙,月亮的头发黑亮如瀑,像山涧一泻而下的飞流,月亮说话像春天的鸟儿在婉转鸣叫,每一声都脆脆敲打着东来的心。
后程庄的人都知道东来爱慕月亮,月亮喜欢东来,一群从小玩到大的孩子更是默认。但是,程富贵在不得不承认的同时心里酸得冒醋。他知道暗地里喜欢月亮的人不只有他一个,但是别人看着都跟东来和月亮很好的样子,他却是要努力装出来。傍晚的时候,他看到月亮从他家屋后的高粱上往火炬山走,心里就又被蛰得难受,比晚饭拌面条吃的柿子醋还酸。他在村子东边的水塘边看一群光屁股孩子在水里扑腾,笑声回响到他拉着月亮的手淌过这条小河的童年时代。
“富贵,村长在家吗?”邻村的胖刘从西边走来,顺手递给他一支烟。
“在。”程富贵没聊眼皮子,手一挥拿过烟。他知道,胖刘肯定还是找爹来商量承包村里鱼塘的事情。那鱼塘接水容易,排水便利,有最好的壤土,上一个承包人的合同到期了,现在很是抢手。
西边的山把太阳顶在山巅不多会儿,太阳就累了一样快速滑落下去,后程庄的天空暗了。火炬山成了水墨画上远处一道黑影的时候,程富贵伸个懒腰往回走。家后面的那道粱上是他家的玉米地,玉米正在抽穗,用劲支棱着叶片吸收养分,在暗黑里样子有些疯狂。程富贵停下脚步看着那片地,然后脚就不停使唤地去了玉米地。
第二天,从西边的刘家庄传来一个消息,后程村的程月亮在村长家的玉米地里和村长的儿子……
怪不得看到月亮爹这几日老跑村长家,原来在用月亮给儿子铺路。
月亮哥哥那个跛子样,还想承包鱼塘?
月亮不是跟东来是一对吗?
……
月亮的眼泪一整天都没干过,她的眼睛肿的要睁不开了,想到晚上一定要找东来说清楚,她决定先找一个土豆切片敷一下眼睛以消肿。有一次,她崴了脚,脚脖子肿得老粗,东来说要有冰敷一下会消肿,可是那时候是夏天,哪里来的冰。也是那次,东来告诉月亮,如果哪天眼睛肿了,可以取土豆切薄片敷一下。“东来懂得真多。”她看东来的目光里满是赞叹。月亮五岁时妈妈去世,她和东来做了三年的小学同桌就回家帮哥哥和爸爸做家务。
爸爸唉声叹气,这一天里他问月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什么”,“你听听村子里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月亮只是低头流泪,还是说“真的没什么。”哥哥叹口气,提着猪食桶去喂猪,他一脚高一脚低努力维持着桶子里的东西不撒出来。
月亮只想着早点见到东来,跟他说清楚,程富贵只是在玉米地里堵住她,他可能想做些什么,但是月亮一次次推开他,她胸前的衣扣是撕扯中掉的,不是爸爸口中说的村里人传的“衣衫不整”,她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东来一个,不会为了帮哥哥承包到鱼塘而做出什么事情。
等待天色又一次暗下来的时间比等着做东来的新娘还要漫长,月亮在爸爸和哥哥房间里亮灯的时候出了门。她绕开那道粱、那片玉米地,抄远路来到火炬山脚下的柿子树边。鼠尾草静静开着,在月亮还没有升起来的昏暗里幽怨得像一抹幽灵。露水上来的时候,月亮抱紧双臂打了一个寒战,他似乎隐隐听到爸爸和哥哥的叫声,佝偻背脊的爸爸和坡脚的哥哥相互搀扶着任凭露水打湿裤脚。月亮抬头看一眼迷蒙的月亮,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
第二天,村里传言村长的儿子骂了传谣言的人,晚上,月亮又来到柿子树下。月亮半隐在云朵下,鼠尾草看着月亮。
月亮不敢出门,邻居家的墙头时不时会冒出一个嬉笑的脑袋,目光里满是看一个伤风败俗女人的戏谑。
整整七天,柿子树下没有等到东来,五月的最后一天,夜空里的月亮没了踪迹。
“爹,我们不能这么做。”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你都三十多了,要修新屋,要取婆娘。”
“可是,月亮……”
月亮在夜里仰头等月亮出来,爹和哥哥的话先一步入了心。枣树枝头,月亮犹疑着从云里探出头,月亮铺捉到时,它又藏在云朵后。可是,那云朵分明不够遮挡月光的清辉。要是让东来看到,他又会说出一些好听的诗句,那里面有月亮想不到的美妙。
村里人再一次看到月亮是在一个月后村长儿子程富贵的婚礼上。月亮身上红色套装衬托的她脸庞格外白皙,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来,上面飘洒着一块红色的纱,直拖到月亮纤细的腰。程富贵的姑姑说那是城里人最时兴的婚礼装扮。喜宴足足办了一整天,笑得最开心的是月亮的爹。透过新房屋窗户上的“囍”字,月亮看到哥哥穿着新作的蓝色中山装,一跛一跛地挨个给别人发喜烟。
鱼塘承包给了胖刘和月亮的哥哥,胖刘占六成,月亮哥哥占四成。
月亮的小囡囡两岁的时候,她在那片玉米地里除草,一抬头看到远处应该有柿子树的地方,有一瞬,她恍惚看到树下有个人。“那么远,怎么能看到?”她抹去已经到嘴角的笑意,背上一捆草,抱起孩子下梁回家。
“扶蝶,扶蝶。”囡囡抹一把小脸蛋说。月亮知道准是囡囡又撞到了蛛丝,她轻轻抹孩子的小脸。
“扶蝶,扶蝶。”孩子伸着小手又说。路边的野草懒懒开着白色的花,高出绿叶的花朵间细密的蛛网在阳光下不怀好意地闪着光,上面有一只蝴蝶扑棱翅膀,也许已经累了,蝴蝶翅膀已经软踏踏耷拉着。“死了吧?”月亮刚要离开,蝴蝶翅膀轻轻颤动一下。
“扶蝶,扶蝶。”孩子又叫。月亮拿着孩子的小手,轻轻捉住蝴蝶。一离开蛛丝,蝴蝶马上精神了,翅膀在孩子手里用劲煽动。
“放了吧,让小蝴蝶自己飞。”孩子听话地放开小手,蝴蝶飞向远处的花海。
晚上,程富贵逗弄着囡囡,“东来回来了。”
洗着孩子衣服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
“那年……事情的第二天,东来被他爹和舅舅绑着去了广东打工,前两天,东来回家看他妈。”程富贵咽一口唾沫又说:“胖刘给我出主意,又找人说的那些话,我……对不……起。”“扶蝶,扶蝶。”囡囡似乎又想起白天的蝴蝶,在炕上转着圈煽动双臂。
那只蝴蝶应该找到新的花蜜了,是她帮它挣脱了身后那密密匝匝的网。月亮低头继续洗囡囡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