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大学

读费孝通 《乡土中国》

2017-11-18  本文已影响0人  heyeyes

作者:■徐馨晨(来源:《福州大学报》)

记得王小波在文章 《诚实与浮嚣》 的开头写道:“我念大学本科时,我哥哥在读研究生。我是学理科的,我哥哥是学逻辑学的。有一回我问他:依你之见,在中国人写的科学著作中,哪本最值得一读?他毫不犹豫地答道:费孝通的 《乡土中国》。像这样的诚实在中国人写的书中还未曾有过。”“诚实”二字,便是我读书的最初印象。在费孝通的笔下,乡村勇敢而真诚地袒露她面纱下的容颜——无论是憨厚朴实的乡土本色、传统而世俗的家族理念,还是精明市侩的私人道德、因循守旧的礼治秩序、一脉相承的血缘地缘,都以最直接而明朗的面貌呈现在读者眼前,从中不难管窥,费老的治学功夫可谓深厚博远。虽为学术大家,在运笔时却毫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种居高位似的悲天悯人,相反,费老把读者当成与之平等的学生,因而在行文潇洒自如的同时不失克制,知无不言,言必有知,语言浅近易懂,但不失严谨的逻辑推理,是故读来亲切自然,仿佛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同你一起侃侃而谈过去的经历和思索,字字句句皆为凿凿之言,毫无玄之又玄之感。

譬如谈及家乡籍贯与地缘血缘关系一段,费老是这么写的:“我十岁离开了家乡,吴江,在苏州城里住了九年,但是我一直在各种文件的籍贯项下填着 ‘江苏吴江’。抗战时期在云南住了八年,籍贯毫无改变,甚至生在云南的我的孩子,也继承着我的籍贯。她的一生大概也得老是填“江苏吴江”了。地缘上说我有什么理由和江夏攀关系?真和我的孩子一般,凭什么可以和她从来没有到过的吴江发生地缘呢?在这里很显然在我们乡土社会里地缘还没有独立成为一种构成团结力的关系。我们的籍贯是取自我们的父亲的,并不是根据自己所生或所住的地方,而是和姓一般继承的,那是 ‘血缘’,所以我们可以说籍贯只是 ‘血缘的空间投影’。”

读罢感慨颇深,由于祖辈的迁居,我亦如移栽的枝干,不得不在新的土壤上抽芽生长。常自叹曰“无根的人”,何故?故乡于我,是地图上触手可及的地域,是户口本籍贯一栏永远不会更改的县名,然而触手可及往往等同于“近”不可及,永不更改往往意味着习以为常,它是父辈赋予我的“继承血缘”,连同我的姓氏。而生长地于我,没有语言的师承,没有习俗的浸染,没有发自肺腑的挚爱,除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亲切,并无“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决绝,我在更大程度上把它当做寄居蟹的“壳子”,一切的怀念与爱怜出于人生中重要阶段在此度过,仅此而已。寄居蟹换一个“壳子”依然能够悠然生存,那么我呢?是故,觉察生命如同随风转的蓬草,亦是陈之藩笔下“失根的兰花”,在籍贯和寄居地,这两块投影的逼仄空间中彳亍踯躅,茫然无措。

再如谈及“差序格局”这一专业名词时,费老的笔触轻快却不失力道: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象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基本特性了。我们儒家最考究的是人伦,伦是什么呢?我的解释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

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释名”于沦字下也说“伦也,水文相次有伦理也。”“差序格局”在专业课中是相对抽象的概念,对于缺乏传统乡村生活的人而言,在课堂草草读毕过后只能留下不真切的印象,获得粗浅的理解,好比你看见炊烟袅袅,却只能嗅到稀薄的米饭香气,丝毫产生不了饱腹的联想。费老在论述的过程中却敢于且甘于放下“大家”的架子,用围炉夜话的轻松语调,阐释复杂而费解的概念,让我在谈话絮语中自然而然地理解,不得不可谓“费解”还须“费”来“解”!

世界从来都不是扁平的,费老将村镇集会,乡间新闻,风土人情一一诉诸笔端,还原了世界起伏崎岖的原貌,乡村的表情将不再是趋同的“脸谱化”,反而趋于动态、立体、有生活气息——这是我读这本书的最大感触。随着城市化的进程逐渐加快,中国,早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乡土中国”,此言非虚——且看摩天大楼摩肩接踵,车水马龙游走而过,乡村瑟缩在历史的墙角里残喘苟延,传统的筋络被悉数打断,乡村如同迟钝而衰老的神经,无法捕捉和理解世界的瞬息万变——然而,一切的思索便止步于此了么?我们如今阅读 《乡土中国》 的意义又在何处呢?还是回到书本的扉页,“我们的民族确是和泥土分不开的了。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现在很有些飞不上天的样子……”费老笔下的中国人与乡土,早已血脉相融,纵使城市化如同利剪,割裂了人与土地间的脐带,关于乡村的记忆却镌刻在遗传的每一个DNA中。柴静在《看见》 中说过,“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阅读费老的旧作,也恰恰使我们能先知“古”而后论“今”,了解特定时代中的社会实景和社会问题,追溯中国人与乡土间密不可分的联系和个中缘由。

不要为乡村的逐渐消逝而低唱挽歌,而要因身处时代的浪潮之巅,因我们可以投身中国的巨变之中,因我们可以改变世界,而永远激动,彻夜不眠——而面对垂垂老矣的乡村,且驻足,报以敬畏的眼光,目送它的缓缓归去,谁又能说生的归处,不是死的故国呢?

罗曼 · 罗兰曾低吟,“认清这个世界,并爱她”——这也许是费老期许后辈奉为圭臬的奥义吧。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