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山村
山坡背阴面的积雪还未融化,河渠桥洞下的冰挂还在凛冬里沉睡,不知不觉的春风已经在空气里酝酿。每一天,盖着麦苗的白色棉被都被阳光掀开一点,强劲的绿色逼迫白色的边线一步步后退。
阳面山坡上,拨开衰草枯叶,豆丁般的小青芽儿在偷偷生长,悄悄告诉你春的消息。冰冻的河渠里,冰的空间越来越小,蜿蜒的水流在空阔的冰面下,发出淙淙的水声,轻声哼唱关于春天的歌。
我和小伙伴儿的棉袄下摆和棉裤裤腿,经过一冬的磨损,已经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白棉花。冬日被严寒冻肿,如同红紫萝卜的小手,开始发痒,小脸上皴裂的皮肤也在慢慢变得光滑。
小伙伴们知道“春天来啦!”躲在臃肿棉衣棉裤里的小小身体,似乎也被春讯撩拨地按捺不住,想肆意地与春天一同生长奔跑。
我们三五成群,一起结伴去“摘冰棍”吃。临山的村口,一条跨越山涧的水渠,沿山而过,水渠下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桥洞,桥洞是夏季汛期山上突发流水的通道。在水渠里流淌的水流沿着石缝渗漏下来,在冬季漫长的严寒里,阴冷的桥洞将厚厚的冰层和冰挂聚集起来。
春天的温暖还不足以抵达桥洞最深处,小伙伴们从桥洞口钻进去,便能看见晶莹剔透的坚硬冰柱或从地面突出,或倒挂洞壁。为了防止脚下滑脱,我们互相搀扶,用随身带来的石头把冰柱敲碎,把干净的“冰棍”拿出来,站在初春阳光照耀的路边一口一口的舔着。
冰凌把小手冻得通红,快僵硬时换另一只手,换下来的那只手从露出棉絮的棉袄下摆伸到肚皮上,自己为自己取暖。“冰棍”虽谈而无味,却有无穷的乐趣。大家笑着闹着,舔得津津有味。
等到乐趣“舔尽”,一群小人又会回头钻进桥洞,像搬砖头一样,一趟又一趟把大块的冰凌搬出来,乐此不疲。大冰块放在阳光下,大家七手八脚用石块敲碎,看着它在初春的阳光下反光,然后一点一点融化,浸入枯草覆盖的地面。
阳光越来越暖和,桥洞的冰凌不见了,杨柳树冒出了新芽。远看,一片轻盈盈的油亮新绿,山里的人们也该“换季”了。厚囊囊的棉袄棉裤脱下,换上轻薄的春装。身上的衣服变轻了,肢体就像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青草那样,沾着春天的雨露阳光,拼命贪婪地伸展。
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日子里,新奇和兴奋也随着春风,遍地洒落。我从床底下翻出去年的布鞋,伸进脚,半个脚后跟却露在外面,我满心疑惑问姥姥,“鞋子怎么就变小了?”姥姥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拿来一双新鞋。
翠绿的杨柳枝在春风里摇曳,放学路上折两枝,一路做着哨子回家。细嫩的杨柳枝条拿在手里,要轻柔耐心地揉搓,保证枝条的外皮不能被揉破。感觉枝条青绿色的外皮有些松动后,再慢慢地将白生生的枝干抽出来。
在脱空的圆筒状的杨柳皮一端,用小刀小心地把最上层的青皮削去再捏扁,最初放入口中,还能尝出杨柳外皮轻微的青涩苦味。鼓起腮帮一吹,杨柳哨就会发出“嘟嘟呜呜”的声音。
我很羡慕那些能将杨柳枝蜕皮最长的人,他们真的可以将一整条的枝干完好无损地抽出来。长长的杨柳哨一吹,发出悠长低沉的浑厚音调。与发出嘹亮清利声音的短哨相比,又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杨柳皮做的哨子,在山涧村路上回响。这是山里孩子迎接春天的乐音,没有悠扬的曲调,动听的和弦,却是孩子在大自然里最简单质朴的快乐。我喜欢吹着杨柳哨,和小伙伴们在河滩山坡上漫无目地游荡,尤其不上学的日子,心情就像山林里小鸟啁啾地那般愉悦。
奔跑在绿意盎然的山间小路上,暖暖的春光打在脸上,心底的兴奋与惬意仿佛连通春天的呼吸。松软新鲜的泥土里,藏着春天的秘密,所以孩子们要跑、要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春天的律动。
小草芽已经拱破泥土,铺青叠翠地在山野蔓延开了,沟沟壑壑披上一层绿装。星期天的时候,约上几个小伙伴儿,拎着篮子,带着小铲子去麦地里给猪挖草。
站在成片相连,茸茸绿色的麦田地头,巴不得整片麦地没有麦苗都是野草。我发现了一片野草比麦苗长得还茂盛的地方,怀着满心雀跃的心情迅速挖完。然后以中了大奖似的喜悦告诉同行的伙伴,“我刚才发现了好大一片呢”。
从麦田走到半山坡,最喜欢带着铲子去挑战乱石堆里挣扎着刚露出头的嫩草,弯着腰,弓着背,费力挖出来放在篮子里。虽然不知道那些嫩草的名字,但是看见第一眼就知道自家的小猪喜欢吃。
那时候的春天仿佛埋在在四肢百骸里的种子,季节到了,就要抑制不住地发芽生长。乐趣是那样多,一棵草,一朵花,都藏着无处不在的惊喜。
“嘟嘟呜呜”的杨柳哨音还未停止,小猪的青草美味还未吃够,村外野地里的桃花快要开了。远望如一片淡粉的云霭,点缀了春天的娇艳。
把带着花苞的桃枝捧回家,找来一只玻璃瓶灌满水插上。每天早晨起床,都要去端详一翻,看一眼花苞开了几朵。那是春天的日历,花苞一朵一朵绽放,春天的日历一页一页撕下。等到桃花开始凋零,我的春天也会慢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