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黑暗，是今晚的光明
散文诗|黑暗，是今晚的光明
作者：萨日娜拉格
（一）一株百合花的死亡
满园的皎洁，在仲夏的晚风里耀眼地盛开。每一片花瓣都浸着晨光的温度，园丁的指尖曾无数次拂过它的花茎，替它拂去晨露、避开虫噬，用悉心的呵护，照耀着它从花苞到盛放的精彩。风掠过花丛时，满庭芬芳便跟着流转，可这沁人心脾的美好，终究要去往谁的心怀？是途经时驻足轻叹的路人，还是守着花园盼花谢的归人？
一场浩劫，眨眼间就突如其来。或许是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或许是一场带着寒意的骤雨，没人会提前想象，伤感会踩着破碎的花瓣悄然袭来。那些被阳光吻过的洁白，那些被月光镀过的温柔，刹那间就从枝头坠落，有的跌进泥土里，有的被风吹向远方，悄然不见，只留空气里残存的清甜，成了最锋利的怀念。
再看那园中，早已飘散着一股冷寂的气息。无形的界限在花丛间蔓延，将天地悄然分为两界——一边是仍在舒展花瓣的鲜活，一边是蜷曲着归于沉寂的凋零。生与死的离别，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告，只是一片花瓣的轻颤、一缕香气的消散，却能在茫茫人海里，为某个惦念它的人，划开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她，那株曾开得最盛的百合，静静地躺在花园丛中。容色早已褪成苍白，原本饱满的花瓣蜷曲如皱纸，再也写不出、说不出，曾经想对这世界诉说的爱的告白。风掠过花丛时，总像在替她叹息，连往日里常绕着她起舞的蜜蜂，都远远绕开，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直到一只蝴蝶从山涧飞来，翅尖还沾着溪水的凉与草木的青，轻轻停在她枯卷的花瓣上，像是要把曾经共舞的眷念，一点一点赠予她，替她留住最后一丝人间的暖。
她没有一句遗言，就已慢慢消融在这花海。或许是被泥土温柔地拥入怀中，化作养分滋养新的生命；或许是被晚风轻轻托起，带向曾向往过的远方。人世间那些所谓的释怀，又有谁会真正犹记在心？等下个花期到来，新的花苞会从枝头冒出，鲜嫩的绿芽会覆盖旧的痕迹，谁还会想起，曾有一株百合，在这里开过一场热烈的春？
谁会提笔，在泛黄的纸上郑重写下你的名字？将你消散的痕迹，轻轻融入记忆的怀抱，再慢慢回味你来时的路——是园丁亲手埋下的那颗饱满种子，是第一缕春风唤醒的那点嫩白，是无数个日夜的等待与守护，才换来一次热烈的盛放。如今那抹空荡的枝丫旁，新的绿芽正顶着晨露慢慢发芽长大，它幽静地立在花丛里，不说一句话，像在默默延续着你未完成的故事。它也害怕，不小心会打破这园子里残存的绚丽氛围，那是你曾留下的梦，是不能被惊扰的珍贵。
一株百合花的死亡，从不是生命的终点。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她会不会依然能奏响属于自己的歌？哪怕声音微弱得只有风能听见，哪怕只有泥土能懂这旋律里的热忱。只愿人们在某个宁静的黄昏，在心中偶尔会挂念她，在未来的某一天，路过相似的花丛时，依旧还会唱起她的歌——那首关于盛开、关于热爱、关于永不褪色的生命之歌。
（二）黑暗，是今晚的光明
太阳沉得格外快，像被夜色猛地拽进了地平线，转眼就消失在天际，没留下一缕明媚的余晖。连晚霞都吝啬得很，刚在天边晕开一点橘红与粉紫，还没等人们看清那温柔的轮廓、描摹那细碎的纹路，就已被汹涌的夜色吞没，消失不见。就连最后的暮色，带着几分朦胧诗意的灰蓝，也未曾让人窥见半分，便彻底隐入了无边的黑暗。
白昼里留下的所有印痕——石板路上被阳光晒暖的温度、窗棂间晃动的树影、指尖残留的花香，都在夜色的包裹下，一点点融进这黑暗之中，像是被时光悄悄收进了旧抽屉，暂时封存起白日的喧嚣与热闹。夜晚带来的黑暗，总带着独有的诧异，它不请自来，带着几分沁骨的凉、几分无边的静，偶尔还会悄悄钻进梦里，扰乱人们的美梦，让沉睡的人在恍惚间，遇见一片模糊的月光。
漆黑的角落里，老式钢琴泛着温润的木质光泽，穿深色长袍的高大身影静静坐在琴前，指尖落下的瞬间，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便从琴箱里漫溢出来。音符像带着夜色的凉，又裹着神秘的热，在空旷的房间里打转，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又弹回耳边，让人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幻境，只觉得心跟着旋律轻轻颤栗。
听！这旋律里，是邪恶在黑暗中低吟，是鬼魅在阴影里游走，还是奇幻在夜色中绽放，是神秘在寂静里呼吸？黑暗早已吞噬了窗外璀璨的星空，连最亮的那颗星都躲进了厚重的云层，让人看不清，属于自己期待的那片灿烂，究竟藏在哪个方向。风敲打着老旧的窗户，发出“嗒嗒”的轻微声响，像在应和着琴声的节奏，又像在低声诉说着黑暗里的秘密。
寂静的夜，总让人捉摸不透。我想看清你的容颜，想看清黑暗背后藏着的模样，却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模糊，连自己的影子都变得不真切。不知道在这无边的黑暗里，藏着怎样的国度，是不是那里的街巷空无一人，是不是那里的人们也早已消逝不见，只留风声与夜色，陪着黑暗度过漫长的夜。
可我忽然懂了，黑暗，是今晚的光明。它从不用耀眼的光芒宣告存在，却用独有的方式，包容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情绪。它的“假装”——假装冷漠，假装无情，其实都在低声讲述着某个人的忧伤、某段未完成的过往、某份藏在心底的温柔。在它残酷的外表下，藏着最柔软的善意，就像此刻敲打着窗棂的落雨，看似无情地冲刷着世界，却在悄悄滋润着干涸的土地，等着天明后，让新的花苞绽放、让嫩绿的枝叶舒展。这黑暗里的光明，不是阳光的替代，而是另一种慰藉——它让疲惫的人能卸下白日的伪装，让迷茫的心能在寂静中找到方向，让所有情绪都能在无边的黑里，得到最温柔的安放。
